夏澈閉上眼,笑了一聲。
“其實我想說,你不用跟著,我自己去就好。”他說,“但就在剛剛,我改變主意了。”
“裴燎,陪陪我。”
裴燎把他上揚的嘴角按下去:“不想笑就不笑了,你怎麼樣都是最好看的。”
夏澈這回是真的彎了下眼睛:“謝謝。”
裴燎點了點嘴唇。
夏澈抬起頭,贈他一個輕吻。
兩天後,下午三點五十分,他們準點落地申城。
日子沒出正月,大街上空空蕩蕩,方圓幾十裡,連一家小吃攤都找不到。
也就小區裡熱鬨些,家裡人聚在一起,站在路邊都能聽到其中的歡聲笑語。
張家父子給宋念辦了場很大的葬禮,還訂了一個看起來很高檔的酒店。
這倒是可以理解,畢竟張翼年是好麵子的人,不管紅事還是白事,總要把場麵撐足。
但實際上,並沒有多少人來參加。
他們家親戚有不少嫌晦氣,用亂七八糟的借口搪塞不來,錢都沒給。
偌大的飯廳,實際落座人數竟不足一半,看起來冷冷清清的。
夏澈並沒有接張彬的邀約,所以那兩人不知道他來。
他和裴燎沒進去吃飯,隻是路過大廳窗戶時,看到裡麵站在台子上,張翼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大概是在用邏輯不通的辭藻堆砌對母親的思念。
夏澈目不斜視,打了個車,直接前往墓地。
宋念的骨灰安置在郊區的一片荒山上,那座山沒有名字,不知歸屬,但上麵有很多墳,久而久之,大家便默認了這是□□長眠的地方,墳頭一年比一年多。
到達目的地時,天邊烏雲壓得很低,漆黑一片,卻遲遲不下雨。
夏澈抬頭看了眼天空,抬起左手。
裴燎順勢接住,緊緊牽著他,小心翼翼走上山路。
荒山的野路不好走,泥濘崎嶇,但裴燎把夏澈護得很好,雖然速度有點慢,確實半個踉蹌都沒有。
他們路過一個經過荒山趕路的運輸工,喃喃自語抱怨著山上墳頭太多,陰風陣陣,吹得人毛骨悚然。
裴燎下意識回頭,想多給身後人一些溫暖。
夏澈卻搖頭,說:“不怕。”
這裡躺著的又不是什麼孤魂野鬼,而是彆人的父母,又或者是誰家的子女、誰人的伴侶。
他對死亡充滿敬畏,這不代表他畏懼死亡。
“人好像總喜歡在過世的人墳前說點什麼。”夏澈站在嶄新的墓前,雙手抄著口袋,長發隨著山風輕揚,“很抱歉,我暫時,說不出什麼。”
他對宋念談不上恨,因為很久之前就沒了期待,毫無所圖的人,說不出失望的譴責,也表達不出虛偽的感情。
這裡暫時還沒有彆人來。
裴燎沒有說話,站在他身後一米左右的位置,靜靜擋住大半冷冽的風。
夏澈站了很久,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袋子,拆開封口,把一堆不知名的種子儘數倒在掌心。
宋念是喜歡花的,她會自己養很多花,精心嗬護,會把張彬送的花放入花瓶,會在節假日問張翼年討一支野花。
所以夏澈後來每次回去看她,總要帶上一束鮮花。
即便那些花大部分都會在尚未枯萎之時,被不小心遺忘在垃圾桶中。
夏澈踏過離墓碑最近的那片土地,將種子灑在不近不遠的地方。
一個伸手能夠到,不要也無妨的地方。
他沒有精心種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買了些什麼種子,隻是靜靜看著種子從指尖流逝,滾落進鬆軟的泥土。
本分儘到,宋念想要,大概會自己來取。
夏澈彈了彈指尖,垂下眉眼,對著墓碑低下頭,頷首致意,並沒有彎腰。
再抬起頭時,他轉過身,牽住裴燎的手,踏上了離開的路。
“結束了?”裴燎問他。
“結束了。”夏澈說,“等很久了嗎?”
“不久,剛好。”裴燎解下圍巾,圈住他裸/露在外的脖子,“還有我的體溫,暖和嗎?”
“……嗯。”夏澈貼近他,兩道隱約的影子逐漸融合在一起,“你很熱。”
裴燎笑了下,抬起頭,不太高興地說:“有人來了。”
夏澈跟著看過去,並無慌亂,淡定打了聲招呼:“張先生。”
張彬看到兩人出現在這裡,明顯是愣了。
鬢邊零碎的白發胡亂飛舞,連拐杖都沒拿穩。
他大概真的很愛宋念,精神狀況肉眼可見地頹敗。
夏澈心中憐憫,路過他的時候,扶了下他的胳膊,幫他在台階上站好,腳步卻沒停,和對方輕輕擦肩而過。
“隻是來看一眼,並未多打擾。我們走了,您多保重。
()”
張彬匆匆回過頭,想說點什麼,終究還是閉上了嘴。
他沒臉再問這位曾經的養子要錢,就算張翼年錢已經花光,還要賣房子,他依然沒臉開口要這個錢。
人的良心總是顯現得莫名其妙,事後又後悔自己的仁慈。
或許隻有短短一瞬,但已經足夠他錯過最好的機會。
等張彬想試著要點生活費,那兩人背影已經消失在視野裡了。
張翼年姍姍來遲,詢問阿澈是不是真的不打算來。
張彬想了想,說:嗯,真不來了。?()?[()”
張翼年暗罵一聲,問:“還是親兒L子孝順吧?”
張彬沒應,抬起破舊拖把杆改造的拐杖,卻怎麼都夠不到上麵那個台階,不得已抬起手:“翼年,扶我……”
“啊?爸你說什麼?”張翼年早就爬到了下一個山頭,催促道,“你能不能快點啊?”
張彬沒吭聲,胳膊用了點力,終於邁上了下個台階。
他不合時宜地想,如果夏澈在,應該就不用流那麼多汗了。
可他現在隻有張翼年。
……
夏澈和裴燎沒有打車,走上了鄉野小路。
這個季節的鄉野風景並不美,荒涼得像世界卡了bug,讓人不禁懷疑這地球還能不能存在下去。
裴燎等走出很遠才說:“張彬剛剛看了你好久。”
“我感覺得到。”夏澈望向結了冰的溪流,“所以你發現到了嗎?那會兒L我的腳步快了點。”
裴燎勾起唇:“好聰明的夏澈。”
“裴燎也不笨。”夏澈衝他彎起眼睛。
他今天穿了一件長款黑色風衣,隨著走路的動作,後衣擺飄起,像替他掃去了什麼東西。
裴燎知道,他難過,卻不是因為脆弱。
隻是出於對生命逝去的難過罷了,無關其他。
所以他問:“需要開導嗎?死亡哲學。”
夏澈實打實地詫異了:“你還會這個?”
“不會。”裴燎說得很理所當然,“但世界上那麼多哲學家,應該總有一個想現在上課,我會找到ta,然後邀請你陪我去聽。”
夏澈想了想,中肯評價道:“好任性。”
隨後又補充:“我好喜歡。”
裴燎就說:“學長很會誇人。”
學長樂了半天,頭枕在他肩膀上,笑得直不起腰。
裴燎垂眸,長睫掩住了瞳孔裡的整個世界。
“如果你在五分鐘前邀請我去上哲學課,我想我會立即同意。”夏澈笑夠了,直起腰,微涼的手捏住他臉頰,“但現在,我還是更想用這些時間,跟你多談會兒L戀愛。”
裴燎反問:“我們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夏澈跟著反問:“結婚和談戀愛有衝突嗎?”
“好像沒有。”裴燎點點頭,傾身在他唇上親了一口,“那我們談戀愛。”
夏澈明
() 知故問:“怎麼談呢?”
“我想想……”裴燎故作認真地摸了摸下巴(),我們可以現在立即飛回京城▆()_[((),帶小龍蝦散步。”
“好。”夏澈打開手機,訂了最近的兩張機票,“然後呢?”
“然後我們可以親很久,半個小時,一個小時,都可以。”裴燎說,“然後,我要帶你去找我爸媽。”
夏澈好奇:“為什麼?”
“去討紅包。”
“啊?”
“過年的紅包,他們還沒給我們。”
“……你多大了?”
“不管,彆人有的,我們都得有。”
夏澈努力了,但還是沒繃住,偏過頭,迎風而笑。
他看到荒野儘頭似乎有朵玫瑰,走近一瞧,才發現那玫瑰不長在枝椏上,伸手去碰,莖身竟然連刺都沒有。
身旁有道聲音問他:“你在走神嗎?”
夏澈回過神,悄然藏起那朵看不見的玫瑰,露水養得心跳怦然:“我在想……”
“什麼?”
“在想等會兒L該以什麼理由要紅包。”
“……夏澈。”
“在。”
裴燎:“雖然很莫名其妙——”
夏澈:“但是我愛你?”
裴燎:“……”
裴燎:“你撤回。”
夏澈失笑:“好吧,我撤回。”
裴燎滿意地點頭:“但是我愛你。”
“收到。”夏澈挑眉,“那現在?”
仗著四下無人,裴燎直接把人抱起來朝前走去。
“現在回去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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