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真的沒力氣了。
現在她的每一根神經都仿佛搖搖欲墜,脆弱地拉扯著,隨時都要崩斷。
如果風暴注定會來,那能不能拖得晚一些,再晚一些,至少......
不要是現在。
電話最終沒有再打過來。
.......
埠華大廈是埠城標誌性建築,在一眾參差不齊的高樓中氣勢恢宏地脫穎而出,是整個城市最高的一幢大廈,遠遠望去仿佛見它要直插入雲霄,霸氣巍然。
而從樓底往上望去,隻覺得太高,高得讓人看一眼就能產生暈眩感。
已經在醫院等了半天的孟巧珍,在接到埠華大廈前台的電話後,才終於進了手術室。
她其實並沒有因為去找過陸媽媽而感到心虛或內疚,也不是終於幡然醒悟想要成全彆人,她不會那麼善良,她隻是……她隻是很清楚地知道,她再也不可能抓得住那個男人了,她跟他再沒有任何一絲可能了。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她真的很愛他。
比她原以為的還要愛。
她盯著頭頂刺眼的燈,看著麻醉藥一滴滴地流進身體裡,雙眼漸漸模糊時的最後一個念頭也隻是:她不後悔。
不後悔她對他這麼多年的愛,或許這份愛已經是病態了的。
她隻是不停地會去想,如果。
如果她早點遇到他,再、再、再早點的一種。
他還青澀稚嫩。
她那時就遇到他,然後見他的第一眼依舊著了迷。
她會帶著少女懷春般的嬌蠻與天真去問他:“我很喜歡你,你要跟我談戀愛嗎?”
然後不論他同意或不同意,都從此嚴密無縫地纏著他,不會讓他的心裡不小心闖進任何人。
如果是這樣的相遇,是不是一切都會好一些?
......
薑遙淺在埠華大廈的前台登記後,便一刻不停地跑到樓頂,上麵果然坐著一個人。
天已經暗了,落日的餘輝也被一幢幢的高樓大廈遮攔住。
他彎曲著背低著頭,身上穿著發皺的衣服,右臂上戴著一截白孝布,渾身覆蓋著一層灰暗的光,像是一座僵化了的雕塑。
直到這一秒,薑遙淺才失去了所有僥幸。
這不是戲弄或是惡意的玩笑。
眼眶募地發燙,心裡也終於被衝出了一個缺口,遲緩的情感知覺洶湧而來。
樓頂的風很大很大,雙腳踩著地麵都是輕飄飄的,衣服被風刮得鼓起來“呼呼”作響,整個人像是要隨風飄浮起來。
薑遙淺慢慢走到陸林野的身旁,蹲了下來。
陸林野一直低著頭,一動未動。
其實他坐在一個非常安全的位置,樓頂四周也都有著護欄,隻是樓頂的風真的太大了,總讓人懷疑下一秒是不是就要被這狂亂的大風給刮飛了下去。
更不知道他在這兒坐了有多久。
“陸林野......”薑遙淺輕聲叫著陸林野。
他的頭發好像又多了一些白頭發,不,是多了很多,多到讓她不忍再去看第二眼。
過了一會兒,陸林野終於慢慢地抬起頭,他的目光有些失神地盯著旁邊的人,像是在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寶寶?”
可能太渴望了,真到了麵前反而不敢置信。
薑遙淺隻是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
濕潤發紅的眼眶,悲痛難言的眼神。
活生生的一個人。
陸林野輕聲問著:“真的是你?”
薑遙淺緩慢地點了點頭。
陸林野像是還是不怎麼相信,一直到伸出手實實在在地抓住了人,才終於相信了眼前的一切。
或許他現在已經恍恍惚惚了,一切都像活在夢裡一樣。
薑遙淺看著陸林野蒼白難看的臉色還有乾到脫皮的嘴唇,忍著嗓子裡的悶塞,開口:“我們先下去吧。”
陸林野抬頭看了下周圍,又看回薑遙淺,神色像是終於清醒了一些,他盯著她小心又擔憂的神情,突然開口:“寶寶,你是以為我在想不開嗎?”
他說完就苦笑了一下,表情痛苦又悲涼:“我怎麼舍得呢?”
“我付出了這麼多,用了這麼長的時間才終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怎麼可能舍得呢?”
“我隻是......”
他盯著已經華燈初上的城市,盯著前方一片接連一片的五光十色,像是在自言自語著:“我隻是想知道站在這最高的地方看這個城市會是什麼樣。”
人站在最高處會是什麼感覺。
他突然間就有了很多很多的話想要都傾倒出來:“寶寶,你知道嗎?我爸當年走的時候,我們都鬆了一口氣,我跟我媽......我們都鬆了一口氣。”
陸林野紅著眼眶望著薑遙淺,問她:“你能想象嗎?”
他們因為最親的人離開,卻都鬆了一口氣。
“他沒去世的時候,我們每一天都抱著希望他有一天會好起來,哪怕隻有一絲的可能,哪怕一絲可能都沒有,隻要人還在,隻要人還在......可一個頂梁柱倒下來,一個倒下來還砸塌了房子的頂梁柱,那種生活......彆人是永遠體會不了的。”
不知道陸林野有多久沒有好好開口說話了,他的嗓音像是從磨砂石上緩慢滾過,特彆的艱澀難聽。
薑遙淺隻能靜靜地聽著,連安慰都不知道該從哪一個字開始。
“那時候我跟我媽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不停去借錢、還一點,然後再借,一次次地跪著、求著......原來仰視的角度才能把彆人的表情看得最真實。”
“從那時起我就發誓,我將來一定要不停地往上爬,我要站得很高很高,我要掙很多很多錢,我永遠——”
永遠不會像他的父親一樣,最後讓最愛的親人過上那樣的日子。
“寶寶,我是男人。”
陸林野看著薑遙淺,特彆難過、特彆悲哀的神情,還有那欲言不能言的眼神。
“你不會懂的。”
他是個男人。從他肩膀還未堅實起,他就已經開始頂起頭上的天。
他過於早熟,過早地就品嘗到了生活的種種殘酷。
時間是不會等著人成長的,現實往往殘酷又殘酷還可以更殘酷。
窮人,是沒有尊嚴的。
薑遙淺一直都沒有開口,她也沒再看陸林野,隻是側頭看著遠處,目光空空地感受著一陣又一陣呼嘯而過的疾風,穿過她的心口又返回。
來來回回。
然後便是眼淚一滴滴無聲地落下來,那具薄弱的身體在狂烈的風中像是隨時要跟著她的目光飄離。
陸林野的手突然緊緊地抓著薑遙淺,很緊地抓著,仿佛怕她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
他說:“寶寶,我現在隻有你了。”
他現在隻剩她了,他隻剩半條命了。
陸林野慌張無助地抓著薑遙淺,說完便低下頭,死死地低著,直到這一刻,壓抑很久的眼淚才終於隨著情緒猛地爆發出來,哽咽到身體不停顫抖。
從小到大都那麼堅強的男人,此刻該有多難過。
薑遙淺的眼淚緩緩流著,像是靜靜地陪著他,她依舊看著遠處,看著天邊一片昏暗、夜景卻更繁華的這個世界,在最後風吹乾淚水時才慢慢開口:“陸林野。”
“我有男朋友了。”
“我不能......像你對我那樣。”對彆人。
陸林野驀然抬頭看向薑遙淺,神情愴然,心臟仿佛瞬間就被碾碎成了渣。
殺人誅心。
不過如此。
......
從樓頂下來,陸林野終於鬆開了薑遙淺的手,很留戀地一點點地鬆開。
他看著薑遙淺,平靜地看了很久很久,然後開口:“我不後悔。”
“寶寶,哪怕你永遠都不能原諒我,我……也不後悔。”
薑遙淺朝他看過來,那個眼神啊。
陸林野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知道這話該有多麼殘忍傷人。
他是不在乎薑遙淺嗎?
不是,他是根本不在乎自己。
人生沒有捷徑,可他走上了,也就不會去後悔。
薑遙淺或許會明白,或許永遠也不能明白。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不要明白。
他陸林野可以對彆人低三下四,他可以卑微可憐毫無尊嚴,都可以,因為他生來就是這樣,他早已經習慣忍受,但是她不行,她是他恨不得捧到心尖上的寶貝,就應該一直高高在上、閃閃發光,他如果捧不起,他就沒有資格去碰。
陸林野在薑遙淺挺直著脊背轉身往前走時突然又開口:“我能等你嗎?多久都行。”
薑遙淺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她隻是一直往前走,乾乾脆脆,穿過夜風,走進人流,腳步快得不再有一絲留戀。
可眼淚卻無法忍住地一串接一串。
啪嗒嗒。
是震耳欲聾,嗡嗡作響。
是一片荒蕪的心頭,空空蕩蕩。
人為什麼要有情感呢?讓她再怎麼強裝冷漠堅強也逃避不了這深入骨髓的痛。
曾經很愛、很愛。
她曾說過,不嫁給他還能嫁給誰呢?
多麼真心的。
她曾經期望等待,一畢業就嫁給他。
是從未猶疑的。
後悔嗎?不,或許隻是心有不甘。
曾經多想與他共白頭。
滿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