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西郊行宮,殿宇巍峨。
寢宮內隻燃兩盞幽微的壁燈,雕龍銅漏滴答了一整夜,四下泛著若有若無的果香,還混了一絲甜甜膩膩的味道。
宮室的外間是個執拂塵的太監,房屋正中一張八仙桌蓋著綢緞,仰臥其上的是一名身形修長、容色不凡的青年。
白潤肌膚勾出宛轉弧度,才塗過乳膏的身體散發出隱隱香氣。
凹陷的肩窩各盛著一個碩大的橘子,胸前擺了一圈香蕉,小腹上放著幾個紅彤彤的蘋果,雙膝托了一盤晶瑩剔透的葡萄……
每樣果子都生得大小齊整、色澤鮮亮,一眼便知是上佳的貨品,再配上此人不俗的容貌,可謂賞心悅目。
更賞心悅目的是——此人全身上下唯一一片布,是條肉色的大褲衩子。
池奕望天長歎,為什麼一穿過來就被當成獻給暴君的人體果盤啊?!
更扯淡的是,在《暴君的覆滅》這本中,暴君賀戎川今夜會從果盤上吃到一個餿了的水果,於是大發雷霆,囚禁了池奕。之後又剝下他的皮,把肉扔進鍋裡煮熟,剁碎了喂狗……
想到書中自己的悲慘結局,池奕難免腳底發涼。
他偷偷檢查了身上這些水果,氣味聞著都很正常,沒發現誰壞了。
所以暴君到底從哪吃了個餿的?
對策尚未想好,已從裡間傳來腳步聲,一旁的太監王祿挑起珠簾,笑著介紹:“陛下,咱們今日換個新鮮吃法,以美人之身盛放食物,是謂——秀色可餐。”
那腳步停在池奕身邊不遠處,片刻之後,傳來淡淡一句:“何人所獻?”
這聲音雖無過多語氣,聲線卻深沉圓潤有磁性。但下一秒池奕就反應過來,這可是暴君賀戎川的聲音啊!
在裡,賀戎川是穀國太宗皇帝嫡長子,原本天資稟賦出眾,卻在先帝駕崩時遭人算計,被他弟搶了皇位,不得不遠赴南疆。但六年後,他靠著自己王府那點護衛軍,居然就這麼打進了京城。
當上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弟的黨羽,包括他自己的母親殺得一乾二淨。除了剝皮放鍋裡煮,什麼腰斬淩遲車裂活埋他都玩過。
坐穩
江山後,賀戎川愈發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無論是宮中下人、朝堂群臣還是路邊的貓貓狗狗,隻要惹了他不開心,都會以極其慘烈的方式死去。
他惡名廣播,引得群情激憤,加上國內民不聊生,最終爆發了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起義軍攻入皇宮,四麵八方一齊向金殿中射箭,賀戎川遂萬箭穿心而亡。
池奕咽了咽口水,穿來的這個時間離農民起義還有很久,正是賀戎川最風光的時候。當然,也是最殺人不眨眼的時候。
王祿回答:“這果盤是姚丞相送來的,丞相說陛下日間勞累,夜裡可得休息好。”
“姚丞相。”賀戎川停頓良久,話音輕薄寡淡,“前幾日才殺過他的人,一點不長記性。”
池奕不大聽得懂,躺在桌子上偷偷轉頭,傳說中的暴君一襲黑袍,身形闊朗,氣度沉穩,並看不出什麼殺氣。從外表來說,暴君本性隱藏得很好。
賀戎川揮手趕走太監,落座,悠然斟一杯茶,不時瞄一眼那邊桌子上躺著的人。
此時的池奕仰頭而臥,汗水沿額頭發鬢淌下,大腦高速運轉,思索著在暴君麵前求情該用什麼修辭手法。
然而賀戎川一直搖晃著茶杯,似乎對水果並無興趣。半晌之後,那話音微微抬高:“你老實認罪交待原委,倒不是非死不可。”
池奕愣住,還沒吃水果呢,認什麼罪?
他強作鎮定,見對方一副等他回答的樣子,便迅速理清思路,恭恭敬敬開口:“草民也沒做過這個,不懂規矩。不知何處冒犯了您,請您明示。”
賀戎川放下茶杯,池奕感到審視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掃過,“姚丞相向來恪守本分,定是受了你這等妖人蠱惑,才敢插手朕的內帷之事。”
池奕差點從桌子上滾下來。
他在現代是學曆史出身,自然知道“內帷之事”具體指什麼事。
所以他根本就不是來當果盤的。
把一個絕世美男子扒得隻剩一條褲衩,深更半夜送進人臥室裡,然後說他隻是個果盤?!
他才是姚丞相送給皇帝的主菜。
書中說賀戎川的後宮不小,卻從沒聽過他寵愛哪個嬪妃,他也沒有孩子。——這家夥不會喜歡男人吧?
顯然,姚丞相也是這麼想
的。這位丞相可從沒“恪守本分”過,他權傾朝野,和皇帝相互製衡,乾得出來送男寵當眼線這種事。
所以,原書裡賀戎川根本就沒吃什麼水果,水果餿了不過是借口。池奕真正的死因是,姚丞相讓他去爬皇帝的床,賀戎川不能對丞相下手,就隻能拿池奕這個炮灰出氣。
想明白這些,池奕便見招拆招。他低眉順眼,話音帶幾分委屈:“姚丞相隻讓來送水果,草民並不知他意圖。水果既已送到,草民現在就滾。”
這麼說應該能把自己撇清吧?
賀戎川目光在他身上又停片刻,忽而擺擺手,吐出清淡一句:“罷了,你出去。”
池奕這一刻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天才!
而且這位暴君也挺通情達理好說話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