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在水裡泡了半個時辰,他通身顫抖,四肢百骸每個關節都在疼痛。每一寸接觸水的肌膚都在傳遞死亡的信號,斷不會死
,亦不如死。
賀戎川負手立在亭中,水邊本就寒涼,今日也是蕭瑟天氣,出門時未裹大氅,若不用內力護體,倒真有幾分當年的感受。
水中被寒冷啃噬的孩子不知所措,絕望之下唯有掙紮,呼救聲淹沒在口鼻的汙水之間。
隻會怨怪那些將他綁在鐵鏈上的宮人,然後回去告訴自己那溫柔慈愛、事事為他考慮的母親,她就會去收拾他們,再找出幕後主使。
一陣凜冽寒風襲來,賀戎川輕嗤一聲,握住腕上玉珠,發動內力驅散涼意。
他原本以為,對那些經年舊事早已波瀾不驚,所以重回皇宮時並未著人改建園林。
可不知為何,方才於征懷宮聽暗衛一句句稟報池奕在軍營說的話,他竟驀然想起這個地方,想起那些無助掙紮的日子,以及荒唐可笑的信念。
玄色衣衫隱沒在黑夜中,他微微仰頭,星月疏薄。
無邊黑夜被一點火光照亮,池奕在亭口接過燈籠,站了許久也不敢深入。儘管隻看見一個背影,他仍然能感到那人周身籠罩的戾氣。
“陛下,那個……您找我嗎?”
賀戎川不曾轉身,語氣平淡無波:“你在外時有宮裡的暗衛跟著,莫非你不知道?”
池奕愣怔,他在外頭又沒乾什麼壞事,有人跟著就跟著唄。
賀戎川稍側過頭,一字一句從齒舌間咬出:“你對朕怨恨之深,竟到了說與外人的程度,朕實沒想到。”
這話把池奕繞暈了,自己在外麵明明一直為他說話,他從哪聽出怨恨的?
他回頭向楊順投去求助的眼神,楊順拔腿就跑。
“牢房裡說的話不記得了?”
牢房?池奕皺皺眉,記得自己好像說過什麼……把穀國滅了?
他連忙解釋:“我那就是一種誇張的說法,那人的陰謀是為了改朝換代,我就順著他的思路勸解,並不是說改朝換代這種事有發生的可能……”
越解釋越亂,池奕為圖省事,這種時候一概選擇示弱。他耷拉著眉眼,謙恭道:“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亭中那人側身仰頭,似乎沒聽見他的道歉,“哪個朝代沒有暴君和貪官?”
聞言,池奕心中一凜。自己今天是大意了,以為周圍都是軍營中人,就想到啥說
啥。改朝換代可能隻是一種假設,但暴君可是實打實在罵賀戎川本川。
“改朝換代,毀滅暴君——這就是你結交中央軍將官的緣由?”
這話把池奕結結實實嚇住了,他脫口而出:“不是!這兩件事沒關係,這是誤會!”
所以這人懷疑他要造反?若是罪名成立,他現在就可以直接躺進煮人大鍋裡了。
“姚翰統掌朝中庶務,徐檢手握重兵,你與二人來往密切;在內窺探朕的旨意,在外出言誹謗……你意欲何為?”
池奕腦子亂成一團,如果解釋的話,他根本沒有有說服力的證據,很可能越描越黑。就算現在鑽進主角光環,也不可能永遠待在裡麵,沒做完的任務怎麼辦呢?
賀戎川忽然開始往遠處走,一直進到亭子裡,離池奕大約十步的地方。淩厲的目光射來,死死鎖在他麵上,“丞相府還有你什麼把柄?或是給了你什麼好處?”
池奕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壓迫,雖然隔得遠,卻仍舊能隨時將他吞噬。
完了完了,這下也沒法躲進主角光環了。他腦海中一片空白,認命地閉上了眼,等著那個暴君讓人來把自己拖下去煮了,甚至開始思考如何從鍋裡逃生。
夜風寒涼,空氣中有池水隱約的腥味。有一瞬,一切變得不真實。
等了許久,等到低沉而陰晦的話音:“姚翰把你送進宮裡,那便是送給朕了。池奕,你還要靠舊主給什麼好處……是朕給不了麼?”
池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