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後福二字,青鬆即刻反應過來,他在仙史典籍中看過,合歡宗最強的道心,是不渝道心,身心所係隻在一人,可合歡宗史上,隻出過一對不渝道心。
不渝道心,若失所愛便不能活,所以那兩位不渝道心的愛侶,便給對方留下了後福石刻,其中有一陣法,可對治不渝道心反噬。
青梧在裡麵?那他莫非……是不渝道心?
數萬年沒見過的不渝道心,青鬆著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測,他即刻進了石刻。
石刻中的幻象美輪美奐,月下花雨,精致絕美。
可青鬆哪裡顧得上賞景,幾乎是一進石刻,他便看見了躺在地上青梧,一身素白的曲領長袍鋪落在地,不知生死。
“青梧!”
青鬆忙以神境抵達青梧身邊,俯身去扶,看清青梧
的那一瞬,青鬆身子一顫。
隻見他全身泛白,幾乎不見一絲血色,他頭發散著,白玉簪冠碎為齏粉,法衣亦被撕裂成條。
青鬆忙將青梧扶起,看到不遠處樹下有一張貴妃榻,忙將他背到了貴妃榻上。
青鬆即刻抬手,動用靈氣,以修複之術覆蓋青梧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青梧方才緩緩睜眼,整個人已是虛弱不堪,他許久才看清來人是誰,開口喚道:“師兄?”
青鬆點頭:“是我。你這是怎麼了?莫非你當真是不渝道心?”
青梧聽他這般問,便知他已是知曉,便點頭,隨後硬撐起身,靠著貴妃榻的椅背坐好,撐住身子。
青梧語氣羸弱,但還是問道:“流言一事,現下如何?”
青鬆聞言,隻好告知實情:“流言既出,仙界難安,各宗掌門來信問詢。我拖了些時日,可流言愈演愈烈。三日前,各宗掌門同來無妄宗,我……隻能告知實情。”
青梧抬眼看向青鬆,問道:“結果如何?”
青鬆垂眸,躲開他的目光,回道:“我沒能說服他們替你遮掩,三日前,我已昭告天下,將你逐出無妄宗。”
青梧聞言,身子一震,隨即他便也坦然,隻道:“也好。”
青鬆忙道:“隻是不在仙門正道罷了,合歡宗,人間,你能去的地方還有很多。你顧好自己,你先告訴我,你怎麼會弄成這樣?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青梧隻道:“不渝道心反噬。”
這幾日,他又被反噬過兩次,兩次皆是夢中,夢到那日灼凰在他房中的情形,夢到她說過的那些話,以及她當時的神色。
果真是不渝道心反噬,青鬆眉宇間隱有擔憂,問道:“可是若失所愛,修為必會退轉的不渝道心?”
青梧點頭:“是。”
青鬆問道:“你不渝道心所係之人,可是灼凰?”
青梧再複點頭:“是。”
青鬆聞言大歎,痛惜扼腕,道:“你糊塗,她是你的徒弟,你怎能?”
青梧抿唇,不語。
青鬆腦海中複又浮現三百多年前的情形,他說寧願元神儘滅而亡,亦不願傷所愛之人半分。他當時以為,他口中的所愛之人,是指他所有的親朋好友。
如今看來,所愛之人,便是所愛之人,是灼凰。原來他那時便已予她一片汪.洋情意,若是不念著回人間救人,想來他根本不會選無情道。
既成事實,甚至已育有子嗣,青鬆還能如何,隻得先關心他的情況,接著問道:“不渝道心似是無法同旁人雙修,可如今灼凰無情道心境界愈發高,你不可能再得到她,第二個四九日後,你的修為是不是會退轉?”
青梧頷首。
青鬆痛惜不已,便是連眼眶都有些泛紅,對青梧道:“天長日久下去,你豈能有命在?”
轉修合歡便轉修合歡,怎能還是不渝道心?
念及自己這些時日,為了穩住修為,對她做下的那
些事(),青梧神色間全然是對己身的蔑視⑧()⑧[(),對他道:“我本就虧欠她,虧欠太多。如今她前程光明燦爛,如我所願,我一死何足惜?”
青鬆看著眼前臉上毫無血色的青梧,歎息不已,即便他哀痛於青梧眼可見的結局,可他卻也清晰認識到,這才是他認識的青梧。
未修無情道前,他情深義重,為不傷愛重之人,膽敢動用移情。轉修合歡道後,依舊一腔赤誠情深,締結一顆不渝道心。
這一刻,他痛惜青梧眼可見的結局,卻不再痛惜他轉修合歡。
即便仙界中人不恥媚修,可在他看來,沒有比不渝道心更純粹熾熱的心。
試問世間口中言愛的男男女女,可有半個人,敢如不渝道心一樣,不計任何所得地敞開心扉,去給予對方全部的愛嗎?
敢像不渝道心一般,全然不顧己身,甚至不顧性命,隻願所愛之人好嗎?
沒有,世人之愛,再愛,亦有私心。沒人敢毫無保留地去愛一個人,包括父母親情,摯友親朋,夫妻眷屬。
但不渝道心卻做得到,縱然他們渴求所愛,卻永遠不會為愛禁錮對方,毫無私心。就像現在的青梧,寧可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也根本不曾踏入紫光峰半步。
青梧依舊是三百年他見過的那個青梧,是他的小師弟,不是人人口中得而誅之的邪修!
眼前的青梧,和三百多年前的青梧重疊,這一瞬,青鬆腦海中竟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他修無情道的三百餘年,走錯了路。
可世人皆說無情道才是最趨近於正法時代修行者的法門,可真相如何,如今他們這些無法時代的修行者,卻根本無從得知。
事已至此,青鬆隻能對青梧道:“你可有什麼事,是需要我幫你做的?”
青梧眼中流過一絲詫異,隨即看向青鬆,眼裡滿是感激,他對青鬆道:“多謝師兄,第二個四九日,近在眼前,我的修為很快便會開始退轉。恐怕一兩年後,我便會做回凡人。”
青梧看向青鬆的雙眸中,滿是懇求:“我彆無所求,隻盼師兄能在我走後,替我照看孩兒一二,他養護在胎蓮中,生來便是仙體,我若成凡人,陪不了他多久。若僥幸能活,也不過幾十年光陰。”
青鬆明白,青梧若成凡人,他在仙界曾結下的那些仇敵,恐怕不會叫他活著。
青鬆從袖中取出一鼎巴掌大小的壽山爐,在其中注滿靈氣,隨後將其遞給青梧,對他道:“這壽山爐,乃無妄宗至寶之一,正法時代遺留之物。它可藏匿你的行蹤,隱匿你的容貌,修為再高的人都不會發覺。你將它帶在身上,即便做回凡人,也不會有人能找到你。你可以好好陪著孩子長大。”
青梧接過壽山爐,強撐著下地,推拒青鬆的阻攔,鄭重以師門之禮拜謝。
青鬆將他扶起,接著對他道:“你莫要擔心,我還沒收過徒弟。過個幾十年,風聲過去,待你……”
青鬆聲音微咽,強笑著道:“待你不能再陪伴孩子左右,我便帶他回仙界,收他為徒,庇護教
() 導,我會做得滴水不漏,不叫任何人發覺。”
這下青梧徹底放下心來,有壽山爐,他不必擔心修為退轉後,躲不開妖界的追殺,能安心尋一處安寧之所,陪伴孩子長大。有師兄在,他也不必再擔心自己死後,孩子在世上孤苦無依。
青梧再複行禮,對青鬆道:“多謝師兄。還有一樁事,需得師兄應我。”
青鬆點頭:“你說。”
青梧道:“除了待我身死後,幫我照看孩子,剩下任何時候,師兄且莫再與我有半點沾染。”
青鬆聞言一怔,青梧接著道:“你是無妄宗掌門,是仙界除我和師尊之外,最具威信之人,不能同邪修,有一絲一毫的瓜葛。哪怕有朝一日,我陳屍在你麵前,你也不能為我收斂。”
青鬆到底是眼眶發紅,事到如今,他還在為他,為仙界著想。
青鬆再難吐露一字,隻點頭,伸手重重按了下青梧的肩頭,隨即狠下心,轉身離去。
青梧凝眸在青鬆的背影上,心間隻覺遺憾。
三百年前,剛入仙道,師尊那時已是無情道,對他隻有教導,毫無師徒之情,反而是這位師兄,讓他感受到了師門情義。
若不曾修無情道,他應當能在仙界,擁有一位極好、極好的兄長。
目送青鬆離去,青梧重新坐回貴妃榻上,看向不遠處碎在草地上的法衣和白玉簪冠。
他凝視許久,到底沒有再用靈力將法衣和簪冠複原。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套人間尋常的皦玉色圓領廣袖長袍,將其穿在身上。頭發也隻是取了一根發帶,將兩側鬢邊的長發攬至腦後,以綁帶係住。
他已不知在石刻中待了多少時日,想來第二個四九日,很快就會來。
這些時日,不渝道心反噬了多少次,他已無法算清,在石刻中渾渾噩噩地度日,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
但好在最後一次夢到灼凰之後,至今沒有再出現反噬。隻要他控製著不去想灼凰,不去想同她分彆的那日,想來便不會有大礙。
仙界已容不下他,合歡宗不是適合孩子成長之地,他得去人間,尋一處適合孩子生活之所。
念及此,青梧抬手,將地上的法衣和簪冠碎屑,收進了袖中,隨即便離開了後福石刻。
而此時此刻,妖界獅嶺,炎天正於妖殿中大肆擺宴,梅挽庭就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儼然已經成了妖界的座上賓。
炎天舉杯,敬殿中諸妖將,獅吼之音震蕩妖界,朗聲道:“待十二日後,青梧修為退轉,撕毀豐亨盟約,出兵天淵城,蕩平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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