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槐花村,一個社員上滿工一天能賺六毛錢,這個數字不但在本公社名列前茅,放到全國,也能排在前列,為什麼?就是因為我們大隊的乾部班子政治覺悟高,良馨在大隊已經明確下了規定,每戶養雞不能超過五隻的情況下,私自多養了六隻,資本尾巴這麼粗,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教育好,讓她有資本主義思潮複辟的傾向,今天必須.......”
“爸!”
東邊跑過來兩男兩女,正是一早被良鐵柱找理由支開,讓去公社供銷社詢問槐花大隊代銷點情況的兒子兒媳。
良鐵柱臉色一變,“你們怎麼又回來了!”
“我之前都說了,我和老二跟你分家,這樣平攤下來,良馨這六隻雞就不算多養了。”良家老大撿起地上的雞頭,把縮在牆角沒了動靜的雞身也抓起來,“有些社員半年多都沒吃過肉了,家裡糧食都要不夠吃了,你還這麼糟蹋老母雞。”
“就是。”二嫂招呼社員們,“今天集合扒大河,生產隊管飯,狗蛋,去把大鐵鍋扛來,大半年沒吃過雞肉了,這剛殺了一隻雞,再放放血,燒鍋開水拔了毛,去我們家菜窖裡扒些蘿卜上來,再把過冬的大白菜抱兩顆過來,中午蘿卜白菜小雞燉粉條,犒勞犒勞大家夥的胃!”
“胡鬨!”良鐵柱被挑戰了權威,怒氣比之前更盛,“你們再胡鬨,我就把良馨送到公社革委會去!”
“爸,剛才大哥都說了,我們跟你分家.......爸!”
二嫂話還沒說完,良鐵柱就直接往良馨走去。
良家老大老二急忙擋在良馨前麵。
這讓年過六十,不再強壯的良鐵柱氣得兩眼冒火,“兔崽子,你們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把他們給我拉開!”
民兵排走過去好聲好氣勸說,發現沒用,隻能來硬的。
雙方眼看就要動起手來,西邊一個瘦得像麻杆似的人,狂奔過來,舉手高聲叫道:“雞不是良馨養的,是我養的!”
正要動手的民兵停住。
在場的人都往東邊看過去。
良馨躺椅是徹底坐不下去了,起身撥開兩邊的人,看著氣喘籲籲的人,“不是她.......”
“就是我養的!”
披著一身破爛補丁藍褂的女孩,衝著大隊乾部們高高舉起生滿凍瘡的手,“良馨是大隊支書的女兒,她不缺吃不缺穿,哪裡用得著冒險去多養幾隻雞,是我養的,平時我幫生產隊在西邊大河撐船撈沙,雞就養在河中間的蘆葦叢,我每天挖蚯蚓捕小雜魚剁碎了喂雞,你們要批要抓都找我。”
良鐵柱連同一眾乾部都愣住了,齊聲道:“怎麼又是你!”
“是啊,就是我,這事我也不是第一次乾了。”女孩揉了揉被寒風凍得冰涼的鼻子,“這麼多年,割柳樹條,捕魚捉蝦,倒騰茅廁糞水,隻有我會隔三差五打公家財產的主意。”
大隊乾部們集體傻眼。
正是因為以前回回都拿盧葦交差,公社覺得他們敷衍,這次抓到良馨喂雞,支書才狠下心批良馨交差。
現在又換成了盧葦,要是再把盧葦拿去應付,公社肯定要撤了支書的職,讓彆人來當。
良馨將盧葦拉到身後,“是我養的,批完了?接下來去公社還是去縣裡?”
“瞧你們這爭糖的樣子,一點不知道錯,今天就要好好刹一刹你們資本主義思想的歪風!”良鐵柱朝著民兵排一揮手,“把她們倆一起送到公社革委會去!”
說曹操,曹操就到,公社革委會主任就是民兵動真格的時候到的。
人一來,良家兄嫂和社員們全都臉色一變,知道良馨這次不妙了。
卻沒想到公社主任一到大隊部門口,就將平時一擦再擦的自行車往旁邊地上一丟,一臉狂喜朝著良馨跑過來:
“良馨,從江京軍區政治部發過來一封你的外調函,你什麼時候找的結婚對象?怎麼都沒提前跟我說!”
在場的人全都愣住。
二嫂的提心吊膽瞬間變成了驚喜若狂,“外調函?!”
“軍區政治部?”良鐵柱表情愣愣看著二兒媳婦,臉上慢慢突然出現不敢置信,“是良馨的?”
“是啊!”公社主任掩飾不住臉上的高興道:“軍區政治部,良馨的結婚對象是在軍區機關上班?那高低是個營職參謀!這麼年輕就能調到軍區機關,還是個營職乾部,以後前途無量啊!”
“營職乾部?”良鐵柱更愣了,“這你都知道了?”
“我猜的!”公社主任臉上全是笑容,正想跟良馨說話,發現地上牆上到處都是雞血:“怎麼一地雞血,你們這是在乾什麼?”
良馨:“在批.鬥我。”
正呲著大牙高興的大隊乾部們:“.........”
公社主任稍一愣,立馬指著良鐵柱罵道:“四人.幫都粉碎了,你們怎麼還在這搞批.鬥大會!還批良馨,簡直是瞎胡鬨!”
良鐵柱:“.........不是,這不是你攤下來的批.鬥名額?”
“那都什麼時候的事了,公社生產隊的牆字標語早就換成了熱烈慶祝粉碎四人.幫,人民日報和紅旗雜誌連續刊登一個多月的社論,在主席的革命路線指引下,我們黨勝利了,無產階級勝利了,人民勝利了!你們居然還在這搞批.鬥大會,你們的政治覺悟怎麼變得這麼落後了!”
公社主任狠狠批評完良鐵柱,還嫌不夠,繼續罵道:“我看你就是官迷,良馨是你女兒,出身根正苗紅,祖上往上數三代,都為打擊日寇,消滅鬼子出過力,是人民英雄文藝戰士,你憑什麼批她?”
良馨上一代?良鐵柱:“.......她多養了六隻雞。”
公社主任看了看地上的一死五活六隻母雞,瞪眼:“你是缺良馨吃還是缺良馨喝了?怎麼都把孩子逼去偷養雞了?良鐵柱!你可是黨員乾部,不能帶頭重男輕女偏心眼!”
良鐵柱:“.........”
公社主任是大部分社員見過最大的官,他氣成這樣,把大隊支書罵的頭都不敢抬,其他大隊乾部們嚇得跟著噤聲,民兵排則早已有眼力見地離良馨老遠,不敢再往前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