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臉色平淡看著右邊窗外,新郎臉色沒了早晨出門時的血色,微微蒼白。
“衝鋒,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良馨聽到聲音,轉頭看著他。
他正穿著冬季常服,戴著的還是單薄軍帽。
出來之前,良馨勸他披上軍用棉大衣和剪絨棉帽,他不肯穿。
陸澤蔚:“沒事。”
良馨又把臉轉過去了。
突然想到婆婆給的一千塊和每個月六十塊工資。
良馨慢慢脫掉今天第一次穿的紅色呢絨翻領外衫,湊近陸澤蔚,正準備蓋到他身上,被鉗住了手。
陸衝鋒看著脫掉外衫,僅穿著一件黑、藍、灰、紅三五種顏色毛線拚拚湊湊,領口袖口還跑著線,用藍布補了一塊的毛衣,皺眉,“魏哥,去市一百。”
警衛員不動聲色一笑,轉動方向盤,車子換了另一個道。
“穿上。”
陸衝鋒口氣生硬,放開了她的手,見良馨不動,“你沒感覺我的手比你的手熱多了?”
手腕還殘留著他的餘溫,良馨將衣服重新穿上,低頭扣扣子的時候問:“生氣?”
陸衝鋒詫異偏過頭,“為什麼?”
良馨:“........”
“你聽不懂我的尾音是揚起的?”
“你問誰?”陸澤蔚看向駕駛座的警衛員,“他?”
良馨閉緊嘴巴,用力鼻吸鼻呼,看向窗外。
“一百到了。”
第一百貨商店。
按蘇聯圖紙建設的三層大樓。
屹立在江京中心地段。
陸澤蔚直奔經營呢絨綢緞,花素布匹,針棉織品,服裝鞋帽的二樓。
良馨跟著他的步伐,停在針棉織品玻璃櫃台前。
良馨疑惑看著他。
陸澤蔚:“選吧,看中什麼拿什麼。”
玻璃櫃台後麵木質貨架裡,紅色、黃色、綠色、駝色、卡其,棉線、混毛、羊絨,粗的、細的、雙股的,六股的,擺滿了一捆捆絨線。
剛從雪地裡走進來,一眼看過去,更覺軟乎乎,暖融融。
時值寒冬,即便毛線需要票券,定量供應,櫃台前的顧客仍然讓售貨員們應接不暇。
眼觀六麵的售貨員,餘光瞥見了綠色軍裝,臉上頓時帶著笑容快步走過來,“今天新到了紅色羊絨毛線,準備織件什麼?”
“毛衣。”陸澤蔚代為回答,看著良馨,“帽子,圍巾,手套,還要什麼?”
“你有票嗎?”
“沒有就把我押這。”
“那我選了。”
良馨指著玻璃櫃台裡的黑色毛線,又抬頭指著木質櫃台裡的淺灰羊絨毛線,“這兩個顏色各稱兩斤。”
陸澤蔚臉色不起一絲變化,“紅的也稱兩斤。”
“稱了你穿。”
“......紅色不用稱了。”
陸澤蔚看向良馨,“你不是一直喜歡圍著一條紅色圍巾?怎麼又不想要了?”
良馨:“不喜歡,但隻有那一條,不圍就要受凍。”
陸澤蔚眉頭微微一動,看著花花綠綠的毛線,“那你喜歡什麼顏色?”
“黑和灰。”
還以為黑色和灰色其中有可能有一種是給他選的陸澤蔚:“........”
“女同誌不是都喜歡鮮亮點的顏色?”
良馨抬眸看他,“你挺懂。”
“我不懂!”
買完毛線,直到進了家門,陸澤蔚還跟在良馨後麵解釋:“我不懂,我真不懂。”
“不懂什麼?”胡鳳蓮穿著一件米灰色兩用衫,整張臉喜氣洋洋,“買毛線去啦?我說怎麼這麼晚回來,還以為民政局排隊呢,衝鋒今天精神頭挺好的?”
“媽,我什麼時候精神不好了?”
“你哪天精神好過了。”
“.........”
陸澤蔚看了一眼良馨,“你坐沙發上休息,早上剛暈過,還流了鼻血,我去給你衝紅糖水。”
聽到流鼻血,良馨臉色有一瞬不自然。
“對,良馨得好好坐著休息。”胡鳳蓮牽著正式的兒媳婦的手,拉著坐在沙發裡,小聲問:“一路都挺順利吧?”
良馨知道她在問什麼,點了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胡鳳蓮長鬆了一口氣,看著正在衝紅糖水的兒子,“彆說,娶了媳婦還真是挺有用。”
陸澤蔚將搪瓷茶缸遞到良馨手裡,轉身去倒了一杯水,仰頭“咕嚕咕嚕”喝光。
良馨坐在柔軟的沙發裡,小口喝著紅糖水。
觀察兩人的胡鳳蓮,臉上笑意更深了,“良馨,彆光喝紅糖水,等下要吃飯了,留著肚子吃肉,你們兩個人結婚,婚禮該由組織操辦,衝鋒去年就停職離開師部上軍校,現在又被停了課,兩邊都沾不上,隻能對著主席相鞠躬後,自己在家裡簡單吃一頓了。”
外麵階級鬥爭的弦依然繃得很緊,軍區大院也正處於動蕩混亂的狀態。
沒人敢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革命路線下大操大辦婚事。
即使是公社辦集體婚禮,稍顯熱鬨,也不過是對著主席相片三鞠躬,互送一本毛選,買一對暖水壺和被褥,吃一頓白菜豆腐,就算完婚了。
炊事員小石準備了加了辣椒的紅燒蘿卜羊肉,副食店買的鹽水鴨,一盤霜打青菜中間擺著四顆紅燒獅子頭,一碗黃豆燉蹄?。
陸首長下班回來,看到一桌子菜,明顯一頓,但沒有說什麼。
一家人聚齊在餐桌後,胡鳳蓮跟良馨解釋:
“良馨,我們家原本一共有三個孩子,老大光榮,犧牲了,現在還是有三個孩子,因為老大犧牲後,我們收養了戰友的孩子,兩家一個姓,他叫陸和平,衝鋒還有一個妹妹叫月季,在文工團跳舞,本來應該是月季下鄉,和平瞞著我們報名走了,去的新疆建設兵團,沒有假期,趕不回來,你彆介意。”
“不會。”
這個年頭,很多夫妻結婚,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甚至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依然很難與父母見上一麵。
吃飯期間,除了胡鳳蓮不停給良馨夾菜發出聲音外,餐桌上就隻有輕微的咀嚼聲。
突然,胡鳳蓮“哎”了一聲,將筷子上的鹽水鴨放到良馨碗裡,看向陸首長,“你晚上又不知道幾點才能回來,正好衝鋒今天狀態也不錯,我跟你說,前幾天衛營長家的紅燕,帶著遠陽來家裡了。”
陸首長:“我不在家,你怎麼沒留他們在家裡多住幾天?”
“你猜他們來乾什麼?”胡鳳蓮臉色一言難儘,“他們來提親!”
陸首長詫異,正想說話,對麵的兒媳婦突然被嗆得一臉通紅,咳嗽不止。
陸澤蔚端起剛才良馨沒喝完的紅糖水遞過去,輕拍她的後背,“搞得好像你認識一樣,慢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