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1 / 2)

“畫展?”

麵對蘇紀的疑問,顧嶼安沉默片刻後,才說:“我曾經答應過蘇綏的,未來功成名就,理想實現,一定要邀請他來我的畫展。”

隻是那個時候的顧嶼安還籍籍無名,不過是一個來到異國他鄉求學的普通學生,丟在那個人才濟濟的圈子裡,連看見都不曾被彆人看見過。

“是蘇綏一直陪著我,無論再難,他都堅定的留在我身邊,陪我一起實現那些夢想。”

兩個剛剛成年的少年背井離鄉出來打拚,那段日子究竟有多艱難晦澀、無法啟齒,隻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才知道。

而蘇綏比起顧嶼安,要更加辛苦:顧嶼安隻需要全心全意的追逐自己的夢想就可以,蘇綏還要追逐著他。

就像是海浪追逐著潮汐,鯨魚追逐著海浪。

現在的顧嶼安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鬱鬱不得誌的窮留學生,而是鼎鼎有名的大畫家。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理想,也終於有時間,回過頭來看一眼當年那個陪在自己身邊的人,回過頭來看一眼那個人的願望。

可就算是鯨魚,也不會永遠追逐著海浪。

顧嶼安比誰都明白,就算蘇紀想要補償他和蘇綏,可過了這麼多年,人心是會變的,從前的感情也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逐漸消散於無形,他沒有任何能夠破鏡重圓的把握。

但至少,顧嶼安希望無論如何,他都能實現蘇綏曾經的那個願望,補償年少時的遺憾。

顧嶼安看向那些畫,眼神中帶著濃濃的懷念與愛意:“蘇綏從來都沒有對我提過什麼要求,我也沒能為他做過什麼。為他辦一次畫展,是我現在唯一能夠為他做的了。”

蘇紀也跟隨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在所有畫的最角落裡,他發現了一幅被藏起來的畫。

蘇紀走到那幅畫的旁邊,正想掀開畫布一探究竟,卻被顧嶼安喝住了:“彆動那幅畫!”

“為什麼?!”蘇紀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顧嶼安的神色有些緊張,從沙發上幾步衝了過來,護在那幅畫的前麵。

“這幅畫……你不能看。”

蘇紀稍微有些不滿:“一幅畫而已,有什麼不能看的?”

這麼激動?

他下意識的就察覺到這幅畫對顧嶼安來說一定不簡單。

果然,顧嶼安轉過身,竟有些癡迷的看著被白布遮住的畫作,伸出手如同撫摸愛人一般,撫摸著一無所有的畫麵。

“這是我畫過的,最好的一幅畫……”

任何一個藝術家,在他的創作生涯裡,可以創造出無數優秀的、被推上頂端的作品,但終其一生的巔峰之作,隻可能有一個,那是凝聚了所有的心血、投入了所有的感情的作品。

於顧嶼安而言,這幅蘇綏的肖像就是他此生最得意、最完美的作品。

“曾經有富豪想花五千萬的天價買下這幅畫,可我仍舊拒絕了他,並且說過,這幅畫永遠都不會參與任何拍賣或者出售。”

顧嶼安沉醉的撫摸著凹凸不平的雕花畫框,像是在對著愛人傾訴衷腸般喃喃低語道:“他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帶走他。”

顧嶼安越是表現得神神叨叨,蘇紀對這幅畫的來曆和真容就越是好奇,忍不住問:“你不給我看也可以,但不至於描述一下都不行吧?”

聞言,顧嶼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淡黑色的瞳孔染上了些憂鬱。

他似乎是透過那層遮擋用的白布看到了什麼,就連臉上的表情都變得有些奇怪。

對於蘇紀的這個問題,顧嶼安並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另外問了一個問題:“這裡的畫,隻有幾幅是回國之後畫的;其餘都是我還在國外時,憑借著記憶畫的。你看過

之後,沒有發現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

“不一樣的地方?”蘇紀皺起了眉頭。

“不一樣的地方……”

他一邊不由自主地重複著顧嶼安的問題,一邊又異常仔細地看了一遍這三十幾幅畫,經過認真的觀察後,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是神態!”

蘇紀指了指看劇本的蘇綏:“現在的神態很輕鬆,總是笑著,讓人覺得很舒服。”

說著,又指了指三年前的蘇綏:“以前……”

他頓了頓,害怕自己說錯了,語氣裡帶著些不確定的試探:“以前的神態……好像總是帶著一點陰鬱,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

是一種……蘇紀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算是準確,但差不多類等於長途跋涉過很多天後,想要睡覺卻又睡不著的疲倦。

是從身體到靈魂的,可以從眼睛裡看出來的疲倦。

就好像,蘇綏已經很累了,很想要休息。

顧嶼安點了點頭,認證了蘇紀的說法:“你說的沒錯,蘇綏在國外的時候……精神狀態並不是很好。”

蘇紀沒有說話,但光是訝異的表情就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

蘇綏在十四歲的那年就被寧清帶走,從那之後,直到在國外重逢,這中間快十年的空白期,蘇紀都沒有再見到過他。所以他也不知道後來蘇綏身上都發生過什麼,甚至連他到底是被唐慢書收養,還是跟著寧清出國了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蘇綏和顧嶼安談起了戀愛。

驚訝過後,蘇紀穩了穩心神,追問道:“精神狀態不是很好?那到底是哪種不好?”

一談及過去的事兒,顧嶼安的表情明顯變得痛苦了幾分。他實在不願意回想過往的點滴,卻又不得不直麵過往。

隻要是一想到曾經,顧嶼安的心臟便一陣抽疼,緩了好一陣才勉強能夠開口。

他說:“蘇綏他那個時候……整夜整夜的都睡不著覺。”

“他說自己頭很疼,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疼;呼吸也呼吸不上來,總是會覺得缺氧。”

“可是那個時候……”

可是那個時候,顧嶼安並沒有將蘇綏的求救當做一回事。

蘇綏看起來很好,麵色紅潤,眼睛有神,沒有一點生病的樣子,甚至就連失眠會有的黑眼圈都沒有,仍舊光彩照人。

即便在描述自己有多難受的時候,也都是微笑著描述的。語氣也不疾不徐,平淡的不像是在描述自己得了什麼病,而是像在念一首優美的詩歌。

於是顧嶼安便覺得,他隻是在用這種方式跟自己鬨小脾氣,不滿於自己經常會因為畫畫廢寢忘食而忽略了他。

所以,顧嶼安沒有把蘇綏說的這些放在心裡,反而很嚴厲、很不耐煩的對蘇綏說:“我真的很忙,過幾天還要去參加學院組織的寫生,不要什麼事都來煩我。你要是身體真的難受,那就去吃藥,你不是常備著安眠藥嗎?睡不著多吃幾顆。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難道就會讓你好起來嗎?”

蘇綏似乎沒有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一個回答,嘴角的弧度慢慢放了下來。

顧嶼安還以為他是難過了,心中也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的生硬粗暴,正想放緩了語氣讓蘇綏注意身體時,蘇綏卻說:“那你先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說完後,便離開了略有些淩亂的畫室。

看著青年清減消瘦的背影,顧嶼安咬了咬下唇,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他覺得蘇綏好像自從跟自己來了意大利後,就變得越來越瘦了,連陣稍微大點的風都能把他吹走,就像是雨中孤零零的開在枝頭的梔子花,被雨水摧殘的將將墜落。

“後來,他聽我的話,吃了很多藥,但都是……”

說到後麵,顧嶼安

的聲音開始劇烈的顫抖,幾乎連話都無法完整地說下去了。

蘇紀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忙追問道:“是什麼?!你快說啊!”

顧嶼安低下頭,眼神一直緊緊的黏在那幅被遮擋的乾乾淨淨、什麼也看不到的畫上。

他艱難的組織著語言,過了好一會兒,才聲音喑啞的說:“那次之後,又過了幾天晚上,是我的生日。蘇綏在電話裡很高興的說,買了一束碎冰玫瑰,在畫室裡等我回去。”

“但是等我回去之後,一推開畫室的門,我就看到……”

顧嶼安痛苦的捂住了臉,野獸一般的嗚咽被手掌遮擋後愈發沉悶,聽起來更加絕望。

蘇紀一看他這表現,便心裡一沉,似乎隱隱約約的猜到了什麼。

他看向那張白布,掩蓋之下的畫麵,也許就是顧嶼安當時所看到的場景。

顧嶼安或許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忘記他那天看到的一幕。

顧嶼安結束了寫生,風塵仆仆的背著畫具剛一推開畫室的門,本想放下來休息一下,腳邊便飛來幾張用廢了的白紙。

他順著白紙飄來的痕跡抬頭一看,畫室的窗戶沒有關上,白色的窗簾被風吹得胡亂飄舞,將灑進室內的陽光分成了不規則的塊狀。

而明媚的陽光下,卻靜悄悄地躺著一個緊閉著眼、仿佛在熟睡的雋秀青年。

他的表情是那麼的安詳,嘴角還含著淡淡的微笑,長長的睫毛擋住陽光,在眼瞼下方留下一片小小的陰影,似乎正在做一個美夢。

電話裡說的碎冰玫瑰一朵一朵的散落在青年的臉頰、手心、胸口、膝蓋,散落在他身體的任何一個地方,就像是從這具安靜的、美麗的軀殼中生長出來的一樣。

透明的、純白的玫瑰花瓣裡帶著一絲絲冰塊一樣的藍色,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著冰藍色的光芒,和這顏色差不多的,還有落了一地的白色藥片。

顧嶼安被眼前的畫麵震住了,在那一刻,他幾乎連呼吸都快要停止,害怕打擾到這樣靜謐的場景。

他一開始,也被蘇綏那麼淡然溫柔的睡顏欺騙了,以為地上靜靜躺著的人隻是睡著了。

但很快,顧嶼安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蘇綏的呼吸很淡、很淡,淡到甚至看不清胸膛的起伏;他的嘴唇由原來的粉潤變得略微蒼白,就像是被曬得有些透明的櫻花。

他的唇邊也放著一朵碎冰玫瑰,看起來,像是他主動在親吻著那朵冰藍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