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1 / 2)

有那麼一瞬間,顧嶼安是耳鳴的。

他神情呆滯的看著唐慢書的嘴巴一張一合,卻根本聽不到他說話的聲音,整個世界安靜的可怕,好像就剩下了他那苟延殘喘的呼吸和心跳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大腦的中央處理係統有著先見之明,清楚那些話會帶給這具身體的主人怎樣極端的痛苦,從而暫時屏蔽掉了聽覺。

但也隻是一瞬間。

一瞬間後,顧嶼安從尚且苟活著的人間,狠狠跌落到了十八層地獄裡。

室內明明是恒溫的,可他隻覺得全身都冰冷,好像從內而外的被冰凍住了一樣,手腳都被凍得麻木了,嘴巴也張不開。

好冷,好疼。

顧嶼安從來沒有這麼冷、這麼疼過。

他感覺自己被剝光了衣服丟進了寒冬臘月的冰湖裡,凍得牙齒打顫,連呼救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手腳像灌了鉛一樣,重重笨笨的往下沉。

越往下,四周就越是冰冷的湖水。他感覺到自己被一種滅頂的恐慌牢牢包裹著,如同被湖水包裹,根本無法掙紮,就這麼清醒的不斷沉淪著。

顧嶼安的眼神裡逐漸顯出了一種迷茫,那種迷茫,好像是連靈魂都迷失了一樣的茫然無措。

唐慢書一直觀察著他的反應,見狀,低沉的聲音再次在密閉的環境中響起。

他說:“那個時候,你們應該是快畢業了?嗯……時間太長,我記不清楚了。總之,蘇綏的確是在獨自一人,悄無聲息的準備著你的第一次畫展。”

隨著唐慢書的話,顧嶼安的靈魂逐漸被痛苦拉了回來,清醒的感知著心臟處疼到快抽搐的痛覺。

他想都沒想,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就斬釘截鐵的否認了:“不!不可能!”

無論是下意識的還是潛意識的,顧嶼安都不肯相信唐慢書的話。是不肯,也不能。因為一旦相信,他就會墜入到無邊的黑夜和無儘的絕望之中。

這讓顧嶼安怎麼敢去相信……即便那是真的。

唐慢書見他反駁,也不急,也不惱,而是破有耐心的反問道:“怎麼不可能呢?”

“你是最清楚蘇綏那時候對你怎麼樣的,難道,你覺得他不會為你做這些嗎?”

問這些在場的兩個人都明知故問的問題時,唐慢書的眼神都暗了一瞬,舌尖微微發著苦。

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過,有一天,他要對一個比自己小了快十歲的情敵,論證自己的深愛的人對這位情敵有多好。

哪個男人能忍受得了這種事,他嫉妒顧嶼安嫉妒得快要發瘋了。

唐慢書在心中冷笑,不禁覺得有些悲涼。

顧嶼安被他說得臉色一白,顫抖著嘴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蘇綏當然對他很好,好到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比蘇綏對自己更好的人了。

“我……我當然清楚……”

這麼說,好像就承認了唐慢書說的那個秘密的真實性。

可是……

顧嶼安慌亂的在心中搜集著可供反駁的疑點,他迅速轉動的眼睛暴露了主人內心的雜亂無章,似乎隻需要一個小小的引子,他整個人便會徹底亂套、徹底崩潰。

唐慢書冷眼看著,把這一切都儘收眼底。

轉瞬,顧嶼安似乎終於找到一個漏洞,急急忙忙的喊出來:“但是,但是就算這件事是真的,連我都不知道,你遠在國內,你又怎麼會知道!”

“所以……所以,是你在捏造謊言來欺騙我,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對!

顧嶼安眼前一亮,似乎連自己都被自己說服了。

一定就是這樣的!

唐慢書還以為他能說出些什麼來,等了

半天卻是這麼幼稚的一句話,實在是被氣得不怒反笑。

“捏造謊言?欺騙你?”

他覺得這簡直是太好笑了,止不住的發笑:“我,唐慢書,浪費時間捏造謊言來欺騙你一個小輩,你是把我想的有多閒啊?”

顧嶼安沒有想到唐慢書會是這樣的反應,根本就沒有往他預想中的那樣發展,於是徹底慌了神智,將嘴皮都快咬出血絲了。

但同時,他又比誰都認可唐慢書的這句話,以這人的地位和權勢,確確實實,根本就沒有必要來親自見他,更沒有必要像他說的那樣捏造謊言。

唐慢書隨便一句話,就可以讓顧嶼安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可是……

他冷笑一聲:“可是,既然如此,一手遮天的唐先生,還紆尊降貴的來跟我說這些,又是出於什麼目的?”

“我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一個不入流的小畫家,要不是和蘇綏有些瓜葛,您見了我,恐怕就像見了路邊的一條流浪狗一樣,根本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吧。”

唐慢書鎮定自若的頷首道:“你說得對,在我眼裡,你是和一條流浪狗差不多。”

他終於不再掩飾,大方直白的說出了自己對顧嶼安的真實看法,以及態度。

“或者說,無論是你,還是那幾個姓周的、姓林的小子,在我眼裡,都不過是幾條喪家之犬罷了。”

所謂的天之驕子們,在真正的規則製定者麵前,顯得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顧嶼安聽著這幾句話,羞憤的握緊了拳頭,修建的短短粗粗的指甲,本來是非常安全的存在,卻被硬生生的用力刺進了肉裡。

他憎恨的盯著一臉雲淡風輕的唐慢書。

顧嶼安就知道,像這樣的人,哪裡來的真正的平易近人。蘇綏不過是個例中的個例,他是最特殊的那個情況,而更多的,是和唐慢書一般,帶著高高在上的施舍或者嘲諷的人。

“既然如此,您這麼高貴的人,和我這樣低賤的人說什麼。”

唐慢書立刻反問道:“你自己,不是知道答案嗎?”

他居高臨下的打量了顧嶼安一眼,眼神中是不加掩飾和克製的嫌惡。

“蘇綏被我養的那麼善良,明事理、辨善惡,從來沒有想過將那些傷害過他的人報複回去。”

“他選擇自己釋懷,以德報怨。可我,”唐慢書笑了笑,鏡片中劃過一絲寒意,“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

“我絕不會讓我的小孩受了委屈就這麼算了,他不願意做的事,自然有我替他去做。我不在乎臟不臟手,我隻在乎,那些傷害過他、欺負過他的人,有沒有得到真正的懲罰,和報應。”

提到蘇綏時,顧嶼安發現,唐慢書那黑色深邃的眼睛都亮了幾分,即便內容再狠,語氣也溫柔到仿佛那是他最親密的愛人。

雖然早有預料,但他還是為自己的發現而暗中震駭。

顧嶼安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擊,腦子飛速運轉過後,還是說出了和林望景彆無二致的話。

“嗬,你說的這麼冠冕堂皇,那蘇綏知道,他的叔叔對他抱著那麼惡心的想法嗎?!”

“你敢讓他知道嗎?!”

無論聽過多少遍同樣的話,唐慢書都還是無法對此做到真正的免疫。

蘇綏就是他的軟肋,他從未回避過這個事實,幾乎所有人都能拿這一點來攻擊他。

唐慢書知道,他對蘇綏的喜歡,天然就不會被世俗道德所接納,也天然會成為彆人拿來攻擊他的最有力的武器。因此,他才一直都把這份愛放在心底最深處,緘默再三,從未向誰提起過——自己獨自一人抵抗世俗倫理的眼光,總要比拉著蘇綏一起沉淪來的更好吧?

他是那麼的不想蘇綏受到任何傷

害,哪怕那傷害有可能是他自己帶來的,也絕對不允許。

可唐慢書心裡也清楚,他的野心在和蘇綏一次又一次的親密接觸中被逐漸放大。

並且,應當不是錯覺,他感覺到蘇綏也在縱容著自己的這份野心。

捅破那層窗戶紙,不過是遲早的事。

而那幅畫,那副名為《和光》的畫,無疑成為了捅破窗戶紙的加速劑。

唐慢書想,如果無論如何,蘇綏都是那麼痛苦的話,那他甘願踏入到蘇綏的痛苦之中,與他分擔這世間的一切苦難。

因此,這一次,他沒有像在林望景麵前時那樣,用威脅逼人閉嘴,而是無比鄭重的說:“他自然會知道他的叔叔對他究竟抱著怎樣的想法,至於他接不接受,那就是我和他之間的私事了——或者說,是我和他之間的家事。”

“總之,與你無關。”

唐慢書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唇,用顧嶼安最討厭的那種眼神,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他一眼。

那種眼神,好像是在給垃圾做分類一樣。

而“與你無關”這四個字,則是在無時無刻的提醒著顧嶼安,你和蘇綏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你不是他的任何人,無權乾涉他的任何事。

“說回蘇綏給你籌辦畫展的事——你不會覺得你東拉西扯,說了這麼多與此話題無關的事,我就會被你帶偏思維吧?”唐慢書低低的笑了幾聲,低到像是從胸膛裡發出來的一般。

顧嶼安臉色一白,被說中了心事。

他還是玩不過眼前這久經名利場的男人。

“我覺得你真的蠢笨至極,”唐慢書的語言可謂刻薄,如同刀子般直往顧嶼安心尖上戳,“竟然問我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你真覺得,靠花言巧語把蘇綏騙去意大利,他就得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在國外束手無策,舉目無親?”

“還是說,你以為誰都會因為小孩子離家出走鬨鬨脾氣,就和他斷絕往來,甚至是做出些逼迫的事?”

唐慢書發現蘇綏不告而彆、悄無聲息的離開後,自然是發了好大一場氣,那幾個月裡誰都不敢觸他的黴頭。但冷靜下來後,他還是擔心蘇綏一個人在國外會不會吃苦,經常會派心腹替他飛去意大利盯著。

“他身上的所有卡都是我替他辦的,用的所有錢都是從我賬上劃的。就算後來他停了那些卡,再也沒用過我的錢,你以為,我就不知道他在意大利都乾了些什麼?”

顧嶼安隻覺得渾身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不可置信的盯著他:“你監視蘇綏?!唐慢書,你做的是犯法的事!”

“犯法?”

唐慢書不屑一顧的笑道:“我是蘇綏的監護人,監護和監視,麻煩你搞清楚一點。”

他這肯定是偷換概念了,但顧嶼安現在腦子全是亂的,根本就沒有精力去逐字推敲唐慢書這些話的邏輯站不站的住腳。

“更何況,你認為,我需要去監視蘇綏?”唐慢書覺得顧嶼安真可謂是愚不可及,“他想替你在意大利辦一場畫展,需要跑通多少人的關係,又要請多少行內人替你背書,而你又覺得,這些人裡,有幾個是我認識的人?”

答案是,大部分。

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和唐慢書有過交集。多活了十幾年的男人,結交的人脈遠比顧嶼安所想象的要更多。

唐慢書在得知蘇綏要替他的小男朋友舉辦畫展的時候,在國內都快氣炸了,恨不得立刻就坐上飛機飛去意大利,把人直接抓回來關在眼皮子底下守著,看他還要不要為了一個窮小子這麼儘心儘力。

但他還沒來得及有什麼動作,蘇紀就粉墨登場了。

“說到蘇紀,大概我還真要感謝他。”

唐慢書太知道怎麼將顧

嶼安折磨到崩潰了,他盯著對方的眼睛,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蛇信一樣,給人發自內心的恐懼,繼而遍體生寒。

“要不是他的選擇題,說不準,你還真就和蘇綏修成正果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大多是不能兩全。但顧嶼安曾經真的有一個理想和愛情都能夠擁有的機會擺在他麵前,隻不過,被他親手毀掉了。

他推開的不隻是蘇綏,更是他再堅持一下,就可以擁有的、肉眼可見的美好的未來。

顯而易見的,顧嶼安也想到了這一點。

直到這一刻,他才後知後覺的明白,蘇綏臨走前,為什麼要跟他說那麼一番話。

蘇綏的那句“你選了我,我們也不一定就有未來”,原來不隻是一句蒼白的客套話,原來……

原來,真的是在寬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