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應軒打開櫃子,取出那個半成品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
光線明亮,那白玉瓶比昨日更加奪目。
楊大師和黃大師將陸子安帶進辦公室,關上門後,楊大師神色慎重地看著他:“陸大師,我有個建議。”
“嗯?您請說。”
彼此對視一眼,楊大師眉心微微隆起:“經過我們昨天晚上的討論,我們一致覺得,這個玉瓶已經不需要再做金銀錯工藝了。”
“是啊,我也特意去看了,瓶壁厚薄均勻,隻需要經過打磨,絕對是一件難得的珍品了!”黃大師也幫忙勸說著。
不需要?
不做金銀錯工藝?
陸子安隻略一思量,便明白了他們的未儘之語。
說起來,他們其實也是一片好心。
畢竟昨天他的狀態,他們也都是看在眼裡的。
以他昨天的情況來說,這雙耳玉瓶,做到當下形狀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玉瓶通體薄厚均勻,玉壁僅一毫米,這是國內頂級大師的手藝。
陸子安就算什麼都不做,隻將其打磨光滑,拿出去隨便也能拍得數百萬。
打響知名度的同時,還能將自身的風險全部規避,確實是一個好辦法。
但是……
陸子安仔細思考過後,卻還是緩緩搖了搖頭:“謝謝你們的提點,但是……這件玉瓶它現在隻是一件半成品,在我的構思裡,它就該是有金銀錯工藝的,如果現在中止,它就是一件不完整的作品。”
淺嘗轍止不是他的風格,要做,就將其做到極致!
“陸大師……”楊大師皺著眉頭道:“你要想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
意氣用事真的是沒有必要的事情,現在還沒有動手,一切都還來得及。
一旦開始開鑿,這件事情就沒有回環的餘地了。
陸子安認真地點點頭,目光堅定而自信:“我想清楚了。”
他的朋友們在為他四處奔波,他的對手們正虎視眈眈。
如兩軍對峙,他作為將軍,卻臨陣脫逃?
這讓他的朋友們怎麼看?讓對手怎麼想?讓關注著這件事情的其他匠人們如何看待?
這已經不是他一己之爭,而是守舊派和創新派之間的角力。
他此時的怯懦退卻,帶來的負麵作用是他目前無法估量的。
挑中金銀錯工藝,是因為它獨特的存在意義和工藝難度。
馬大師的信任、峰會的巧合、楊大師的鼎力相助。
可謂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隻要他這件錯金雙耳玉瓶現世,他後麵的事情處理起來便會輕鬆許多。
這個當口讓他放棄?不可能。
就算他真的將這玉瓶弄砸了,再重來十次百次,他也心甘情願,但是要他放棄,不可能。
陸子安重新站在工作台前,內心一片澄澈寧靜。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詩,竟無比契合他此時心境。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他感覺自己已經達到了一種回歸自然,天人合一,寧靜超然的大徹大悟。
他已經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至於結果如何,就留待後人評說!
陸子安握緊昆吾刀,開始進行難度更高的工藝:開鑿。
薄如蟬翼的瓶壁,一毫米的底子上再刻出半毫米的凹鑿。
陸子安聚精會神地盯著刀鋒,每一下都仿佛是刻在了眾人的心上。
隻需要這刀鋒略深一點點略偏一點點,這玉瓶都會碎裂。
之所以說這一步難,是因為它隻有一次機會。
太薄的器壁,沒有留給匠師更多的餘地來後悔。
一刀生,一刀死。
是價值萬金,還是萎落成泥,全在匠師的一念之間。
陸子安一手握著玉瓶,一手拿著昆吾刀,慢慢地,細細地勾勒著上麵的花紋。
玉屑簌簌飄落,他將自己的感悟、將自己的感情,通通刻進了這綿延不絕的紋路之中。
古人喜歡於玉石之中感悟天地,感歎生命。
而陸子安則希望,人們透過玉瓶,看到的不止是這精湛的技藝,還有他陸子安這顆經曆了千錘百煉卻從未想過放棄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