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本身就是感情的表達。
玉雕所表現出的態度,也是匠師的態度,他們把自己的思想、感情、價值觀融入其中,以物寄情,托物言誌。
陸子安緩緩地拉動著昆吾刀,在玉料表麵開出細槽。
開槽的深度是關鍵,淺了金銀絲會掉出來,深了金銀絲嵌不到底部也不結實。
而在這個過程中,任何人都無法給予他幫助。
陸子安的手指慢慢放鬆,收力,這個過程裡他已渾然忘了外界萬物。
每根線條,每個造型,都充分運用變化及統一,對比與協調,節奏及神韻的方式,將點、線、麵相互融合,產生意想不到的視覺衝擊。
而在雕琢的過程中,他曾經的積累的經驗也逐漸展露了它的作用。
他沒有用畫筆勾勒,但開出來的槽粗細都是非常一致的,精度極高,線條充滿律動的美感。
細而勻稱的雲紋渦線逐漸旋轉,線與線之間用較寬的麵來聯結,這種紋飾富有節奏感和律動美,顯得格外清新和活潑。
連楊大師都不得不感歎:“昨天看他做玉坯還不覺得,今天一看,感覺陸大師用刻玉刀竟和用畫筆差不多。”
“嗯。”他身邊站著的花甲老人是一位頂級大師,平時甚少出來走動,今日是受楊大師之邀過來參觀遊覽的。
他原本隻是想看一眼就走,卻不料一看就邁不動腳了:“這線條活潑流暢,而刀法卻又剛柔並濟、形神兼備,的確是一位難得一見的奇才。”
他原先隻隱約聽到了陸子安的名氣,不過對於這種刻意宣傳的,他們這圈子裡其實是看不大上的。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在他們老一輩的觀念裡,酒香不怕巷子深,真正有技藝的,遲早會揚名天下,根本不需要這般畫蛇添足。
尤其是聽說陸子安得了一個無雙公子的名號後,他們更加覺得可笑至極。
無雙?好大的口氣!
可是當他真正看到了陸子安,才發現玉如其人真的不是一句空口白話。
陸子安給人的感覺,很矛盾。
看上去溫潤如玉,謙謙君子,但是做的事一件比一件淩厲。
尤其是各種宣傳推廣,讓人以為他是一個急功近利的人,可是他卻又能沉下心潛心雕琢一件件作品。
可能,是先入為主了吧?
回頭或許可以讓人找些關於陸子安的資料來看看。
他這麼想著,便收回目光,從容地與楊大師告彆。
雖然他剛才說的那句話聲音不大,但是因為場地太安靜,許多人都聽到了。
連他都說陸子安是奇才……
眾人看向陸子安的目光不禁比之前都深邃了幾分。
陸子安拿著小刷子輕輕將玉屑刷落,左手微微盤動,玉瓶在他手上轉了小半圈。
隻剩下最後一處的開槽了,隻要這裡完美收尾,後麵就剩下嵌金銀絲和打磨了。
應軒緊張兮兮地看著他,兩手將毛巾擰得死緊。
千萬彆出岔子啊,最後的難關了……
陸子安輕輕提了一口氣,動作如行雲流水,鋒利的刀刃一波三折,勾勒出一個完美的弧度。
他也是用的幾何雲紋,但是與以往的幾何雲紋又有不同之處。
陸子安刀下的雲紋,既有幾何圖案所固有的嚴謹規則構成的骨法,而又在規則中求變化。
如杯中窺人,如雲中觀海,它既是創新,又是華夏千年的文化積澱。
終於,陸子安停下了手。
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陸子安閉了閉眼睛,輕籲了一口氣:“成了。”
周圍一片吐氣聲,原來剛才做到最關鍵的時刻,不少人下意識也屏住了呼吸。
陸子安將開好槽的玉瓶擱在工作台上,眾大師不禁都走近了些來仔細觀察。
有生性嚴謹的,甚至拿了根細尺量了一下凹槽的深度及寬度。
應軒更是喜不自盛,端茶遞水忙的不亦樂乎:“師父,終於做好了!”
“沒做完。”陸子安喝完水後索性洗了把臉,冰冷的水一刺激,神魂一清:“這還隻是個開始。”
“啊?”應軒完全傻眼了:“這,這還隻是開始?”
之前看楊大師他們那麼關注,他還以為開好槽就行了呢!
陸子安笑笑,將毛巾遞還給他:“嗯,後麵的壓金絲鑲嵌也很重要,要拿著小錘子將金絲嵌進去,然後才是重中之重,磨錯。”
為什麼金銀錯這麼稀少?
因為它與其他技藝不一樣,它每一關都難。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金銀錯的難,一在於坯壁之薄,二在於開槽之艱,三在於嵌金之險,四在於磨錯之危。
許多大師倒在第一關,剩下的倒在第二關和第三關,而真正前三關都達標者,寥寥無幾。
一層層篩選下來,沒成功的浪費的就是一塊塊玉料。
而做這樣的玉器,所損耗的玉料,就算是家有金山銀山也會被掏空。
因此馬爺的徒弟們後來便學乖了,將第一關的坯壁調整增厚,難度大大降低。
這樣一來,二三四關也就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