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輕鬆,卻將許多學習脫胎漆器的人拒之門外。
打墊時要特彆注意“流動感”,漆沿著經絡慢慢流,就像毛筆的感覺一樣。
陸子安手法熟悉,打墊的動作極為靈動。
生漆乾涸硬化後,形成了一層光滑的漆膜,然後就需要再次進行打磨。
打磨其實最費工夫,和玉雕一樣,毫厘之間最見匠人功底。
如果力度不夠,表麵光彩欠缺;
磨過了頭,隱藏的紋理全然沒有,此前的功夫就算白費了。
雖然很難把握,但脫胎漆器的迷人之處,或許就是這種恰到好處的美。
這時再塗上白色的顏料,顏料層極薄,所以胎骨本身的紋理還是非常清晰地呈現出來。
圓滑的線條沿著整個瓶身蔓延,看上去像是陽光下泛著的粼粼湖麵。
而因為上麵覆了白色顏料層的緣故,整個瓶身呈現出一種淡淡的月白色澤。
月白其實不是白色,它是一種淡淡的藍。
偏偏陸子安在其中加入了銀粉,鋪得非常均勻的銀色細而沙,磨砂的質感,顯得比普通漆麵更加高貴。
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其吸引,甚至連攝像頭都大半轉向了陸子安。
其他人的作品雖然也有非常精妙的,但是卻都無法與陸子安的作品相提並論。
而這還不是結束。
陸子安拿起細毫筆,慢慢地點上顏料,在瓶身進行著細致的勾繪。
魚。
不是錦鯉也不是漂亮的海魚,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青魚。
身體細而長,微微側身,隻看到它的頂部,仿佛它正圍著瓶身遊動。
然後第二條青魚,色澤微淡,魚小了一些,依然非常優雅從容。
第三條,第四條……
陸子安畫魚,與其他人不同,他並不需要刻意描繪魚的動態,甚至這些魚在瓶身的尾鰭都沒有故意畫得彎曲。
青魚在華夏很常見,比如說馮夢龍《警世通言》中的《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中小青的原型,許多人以為是青蛇,其實是青魚。
陸子安筆下的青魚色澤有深有淺,有大有小,沒有很規律的分布,隻隨意地點綴在瓶身。
那種青中帶著點藍,又隱著些淺灰的色調,仿佛一根柔軟的箭,直擊人心。
當陸子安收筆,整個花瓶仿佛是一汪動態的湖水,青魚遊曳,靈動自然。
深青中帶著灰,與瓶身的白色相襯,仿佛是一幅動態的水墨畫。
瓶身雖然沒有凹凸起伏的立體痕跡,但是所有青魚都仿佛是真正在水中遊動一樣。
陸子安的繪畫技藝極為高超,瓶身是平麵的,但是給人的感覺仿佛它有無數層。
波光瀲灩的水麵,清晰的魚是一層,色澤淺一些的是一層,小一些的是一層,再深處顏料下漆料隱隱透出的褐色仿佛是湖底折射出來的色澤。
雖是一瓶,卻仿佛是一整個湖。
一位評委由衷讚歎道:“工筆精刀摹美人,環姿燕色幻如真。晶瑩髹漆千層罩,月裡嫦娥羨幾分。”
是啊,月裡看嫦娥!
真是有那種無法訴說的意境之美,讓人感覺仿佛在湖中暢遊,與魚同樂一般。
其他人的作品也紛紛完成了,眾人一眼望過去,便隻看到了石村真未的作品。
他的作品也非常切合他的身份,正是平堂最擅長的百花花飾,一個百花雕漆剔紅春宮蓋盒做得無比精致。
他用的是雕漆技藝,融入了蒔繪點綴,看上去極為華貴。
尤其是它的精細小巧更是深深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頓時將其他蒔繪作品比到了塵埃裡。
眾人紛紛離席,將各自的作品送到評委台前。
所有或金或紅的作品裡,陸子安的作品最為突出。
石村真未在他的瓶前靜立半晌,無奈地笑了:“陸大師技藝卓絕,勝出是眾望所歸,隻是我想問一下,陸大師您這件作品的名字是?”
對啊,其他人都取了名,他的還沒有命名呢!
眾人紛紛看向陸子安,神色中帶了些許興奮和疑惑:這件作品的確很美,但是它和幸福有什麼關係?
陸子安微笑,神色從容:“子非魚。”
所有人都怔住了。
何為幸福?
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而子非魚,又安知魚之樂?
兩者竟有異曲同工之妙!
石村真未怔住,仔細咀嚼回味片刻,不禁笑了:“果然精妙!佩服,佩服!”
他真的是心服口服,這陸子安果然名符其實!
有人也低聲說著石村真未的作品和幸福也沒有任何關係,但是這時大熒幕上卻顯出了石村真未那件作品的名字。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僅是一句詩,便讓人想到了鶼鰈情深的畫麵,如果這還不叫幸福,那什麼才是幸福?
凡事透過表象,悟到最深層次的質,便是高境界。
在這一點上,這石村真未倒是與陸子安想到了一處。
看似毫不相乾,卻以作品名來點題。
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他們不贏,誰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