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話,雖然不是事實,但也已經讓他很滿足了。
任老眉眼舒展,笑容很是祥和:“陸大師,沒有人來找我……我想,以後等奇奇長大了,她就去找你,到時,請幫我教教她,讓她學,學……學銀花絲……”
哪怕是到了這種時刻,他心裡最惦記的,還是銀花絲。
“好。”陸子安答應得非常爽快:“玲瓏塔會一直為她留著。”
任老爺子伸出手,喃喃地叫著:“囡囡。”
“……哎……”任奇奇哭得一踏糊塗,卻還是乖巧地壓抑著哭聲,用力地抓住任老爺子另一隻手:“爺爺,我在這兒呢。”
“你,你要聽話,要好好讀書……”任老爺子麵泛紅光,用力地掙紮著往前,想握緊她的手,卻又怕捏痛了她:“爺,爺……”
任奇奇哭著點頭,想起爺爺看不到,又急急地道:“爺爺,我會學的,我一定會好好學的!我聽話,我再也不調皮了,你彆死,你彆丟下我一個人……嗚嗚嗚嗚……”
“這一次,爺怕是答應不了你了哇。”任老爺子短促地笑了一聲,又似乎有些難受地擰起眉頭:“我無能啊……到底是斷在我手裡了,真是,沒臉下去見師父……”
“沒有斷。”陸子安語氣真誠而堅定:“任老,銀花絲技藝不會斷絕的,它在我的玲瓏塔裡,我也會銀花絲,等奇奇長大了,我會教給她,會讓她繼承銀花絲。”
似乎知道爺爺已經留不住了,任奇奇從嗓子裡發出一聲幼獸失去庇護般的哀鳴,緩緩跪倒在地。
沈曼歌抹了把淚,默默地半跪在地,將滿臉淚水的小姑娘抱進懷裡。
聽了他的這句話,任老爺子繃緊的弦終於放鬆下來:“謝,謝謝……”
終於,可以安心地走了……
他撐了一天又一天,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
任老爺子睜著眼睛看著前方,仿佛已經置身於車水馬龍之中。
他的聲音有些輕悠,語氣裡充滿向往:“那時候,一整條街都是銀樓……走過路過的大閨女,小媳婦,頭上戴的,手上玩的,都是……都……”
這句話,到底還是沒有說完。
陸子安沒有低下頭去看他,隻用力用力地握緊他的手。
在沈曼歌壓抑的哭聲裡,在任奇奇的嚎啕大哭中,陸子安微微閉上眼睛。
感覺到任老爺子的手慢慢變涼,陸子安緩緩伸出手,替他撫上了眼簾,才啞著嗓子低沉地道:“都是,銀花絲。”
任老爺子一生都被困在小小的屋子裡,在生活中掙紮,與命運做鬥爭。
繼承了他畢身絕學的兒子的突然離世,白發人送黑發人,給了他重重一擊。
但他沒有服輸,雖然打擊之下雙目幾近失明,卻還是頑強地站了起來,拉扯著孫女繼續過活。
他做了一輩子的銀花絲,哪怕瞎了,他依然能摸索著做。
一件一件地,掙出孫女的學費。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最惦記的,除了孫女,還是銀花絲。
在任奇奇的哭聲裡,陸子安為任老爺子辦理了出院手續。
將任老爺子送回家裡,趁著身體還沒變硬,直接高價請了殮容師過來給老爺子清理儀容。
脫下衣服才發現,任老爺子其實已經瘦得不成人形。
這樣瘦削到幾乎已經是一副骨架的身體,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掙紮著跑到長偃去的。
陸子安神情肅穆,配合著殮容師為任老爺子清理。
他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怕的,連殮容師隱晦地提醒說這事晦氣他也沒搭理。
這有什麼晦氣的?
任老爺子一生坦坦蕩蕩,離去時也心平氣和,在他的心裡,任老爺子和他的長輩沒什麼區彆。
任老爺子雖是一副病弱之軀,卻有著華夏人永不服輸的膽氣。
這種風骨,值得他敬重!
殮容師細致地為任老爺子清洗麵部,慢慢地化妝。
一步一步地,任老爺子慘白的麵容變得紅潤富有光澤,神態柔和安祥,唇角甚至還帶著微微的笑意,仿佛隻是睡著了一般。
等到一切準備妥當,應軒也帶著西樂隊回來了。
陸子安退半步,沉聲道:“起吧。”
有法師咿咿呀呀地哼唱起來,沈曼歌給陸子安仔仔細細地洗完手,遞來一塊黑布。
“奇奇哭著哭著睡著了,我把她抱進去了。”她低著頭沒看他,聲音有些沙啞:“子安哥你彆穿孝服了,我反正……我給任老爺子做孝子吧。”
陸子安皺著眉頭看她,沈曼歌穿了一身孝服,寬寬大大的薄紗衣空蕩蕩地籠在她身上,竟頗有幾分蕭索的味道。
當年沈叔夫妻去世,她也是這樣子……
她是想他們了吧……
“之前答應過,清明節帶你去看沈叔他們的。”陸子安聲音乾澀,轉身取過擱在櫃子裡的一套孝服:“等這邊事情辦完,我們直接去吧。”
反正都請了假,也不在乎多一天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