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汙染區,由於來曆不明的電磁乾擾,數字信號或者模擬信號都是無法準確傳回安全區的。
江教授自然知道這一點。
所以,她提前準備了一枚舊式的遠程信號彈。她說,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會發射這枚信號彈,請軍隊按照發射位置,奔赴汙染區回收資料。
四天前,這枚信號彈劃破黑霧,在夜空中炸開了。
今天上午,搜尋隊終於找到了江教授在汙染區的居住地,回收了大量的記錄與文件。
以及……一個奇怪的少年,和這封頗為不同尋常的信。
這封信裡,江教授提到,她在一次外出采樣時,意外發現了一處被廢棄的莊園,遇到了剛從冬眠艙出來的淩鹿。
江教授說,淩鹿雖然是大災變以前的人類,但抗侵蝕值比較穩定,又天性善良樂觀,在之後的工作裡對自己多有幫助。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江教授對這位少年既憐惜又感激。可惜她自己大限將至,無法親自照拂這位少年。
因此,她以故人兼長輩的身份,請求厲行洲代她好好照顧淩鹿,並且要“親自照顧,不可假手他人”。
這信的後麵,則是細致的“照顧說明”,比如淩鹿有著心因性疾病,暫時無法正常進食,隻能服用“糖”這樣的化合物;又比如淩鹿有著記憶障礙,會忘掉許多小事;還有,淩鹿到了淩晨一點,就一定會進入睡眠狀態,輕易不會醒來……
如此種種,足足寫了三大頁。
從來沒有“照顧”過任何人的厲行洲,將這幾頁紙推給了站在一旁的副官。
“你怎麼看?”厲行洲沉聲問著。
副官猶豫許久,終於道:“厲將軍,說下我的私人看法。”
“我覺得……這有點像我妻子在出差前,將我家小女兒送去阿姨家裡時,寫的那種說明。”
從早上幾點起床,一天要喝幾次水開始寫,細細密密,唯恐遺漏。
厲行洲垂眸看著這幾頁紙:“你是說,江教授將那名少年當做了親人?”
副官道:“很有可能。”
“畢竟江教授將一生都奉獻給了科研,沒有留下子嗣後代。”
“那她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在孤身一人時遇到一位純真善良的少年,便引為至親,也……也還挺符合……人性的。”
副官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聲音不由自主低了幾分。
說實在的,副官對厲將軍崇敬至極。
但他確實會擔心,這位渾身都散發著肅殺之氣的完美將軍,無法理解一些“人之常情”。
厲行洲沒再問什麼。
他看向了桌上的另一件物品——一張銀色的資料卡。
這也是江教授的遺物。裝在文件袋裡的資料卡,寫著“呈厲行洲將軍親啟”。
但,資料卡有著十位密碼。
如果連續三次輸入錯誤,資料自毀。
在厲行洲看來,這件事處處都透露著矛盾。
一封親筆信,不提研究進展。
一張加密資料卡,卻沒有留下密碼。
江教授最後想傳達出來的信息,真的隻是信上寫的這些事嗎?
厲行洲的手指再次輕輕點著桌麵,道:“江教授提到的‘廢棄莊園’和‘冬眠艙’,找到了嗎?”
副官:“還沒有。”
厲行洲:“繼續找。”
“找到之後,仔細勘察,結論第一時間直接報給我。”
這時,士兵在門外報告,淩鹿到了。
厲行洲對副官道:“你先離開。”
副官應聲而去。
走出門口,副官又一次看到了那名叫做淩鹿的少年。
黑如鴉羽的頭發,白皙如雪的皮膚,晶瑩透亮的紅色眼睛,帶著不諳世事的純真,與生機盎然的好奇。
這樣脆弱又美麗的生命,確實會讓人心生疑惑——他要怎麼在沉睡幾十年後,孤身存活下去?
難怪江教授會托厲將軍好好照顧他。
隻可惜,在厲將軍的世界裡,是沒有“小心嗬護”“溫柔以待”這樣的概念的。
厲將軍,是一尊克服了人類情感波動,不受情緒左右的戰爭之神啊!
想到這裡,副官暗暗歎口氣:
這少年……等下怕不是會被厲將軍嚇哭?
*
淩鹿走進房間時,厲行洲依然坐在桌子後麵,一身黑色軍服,肩章閃著暗光,眼神冷硬犀利。
若是換一個人,大概會被這太過銳利的視線逼得呼吸不暢。
可在淩鹿看來,他隻有一個想法:厲行洲的臉,很好看!
雖然表情冷冷的,不像江婆婆那麼和藹,也不像陳雪那麼親切,但還是很好看——就像是一刀一刀仔細刻出來的那種好看。
看到好看的人,就像看到溫室裡的植物開出了美麗的花那般,淩鹿情不自禁地再次笑得眉眼彎彎。
他想和對方打招呼,說厲行洲你好呀,我終於找到你啦。
他還想說,江婆婆跟我說過,我們將來會一起生活,還讓我和你好好相處呢。
但他又想到,自己答應了陳雪,不能對厲行洲直呼其名。
應該叫什麼來著?
對了,陳雪最後說了,指揮官……先生。
嗯,這個稱呼不錯。
他抿了下唇,彎成月牙狀的眼睛裡帶著點點亮光:
“先生好呀!”
“我是淩鹿!”
“我們什麼時候一起住啊?”
厲行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