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師。”厲行洲從辦公桌後麵繞到了前方,打斷了劉老師的話。
由於身高的緣故,他幾乎是在俯視著這位當年的良師。
“劉老師,我無意與您就此進行辯論。”
“但我知道,劉卓桓的行為,絕不屬於‘基於特殊理由的軍事行動’
。”()
我不會乾涉法庭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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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一出,劉老師的腿明顯一軟,整個人都要站不住一般。
他兩手按到桌麵上,強行撐住自己的身體,嘴唇不斷哆嗦,聲音又乾又啞:“厲將軍……”
“法律之外……不外乎人情……”
“我的大兒子,我的卓航,一路追著您,已經沒了。”
“我隻有這麼一個兒子了……隻有這麼一個了……”
“你師母,你師母她現在都病糊塗了,每天躺在床上,嘴裡輪番念著卓航和卓桓的名字……”
“厲將軍,我們不求無罪,不求不服刑,隻要改成死緩,再給他一個機會,一個機會就夠了啊!”
“這不單單是給他機會,也是給你師母,給我這個老頭子,一個活下去的念想啊!厲將軍!”
一旁的周中尉,一直垂手而立的周中尉,眼皮稍稍跳了跳。
在第三區的法律裡,“死緩”是“死刑,緩期一年執行”的意思。
這個執行製度,就是為了給判處死刑的人一個機會,看他們一年裡能不能“改過自新”。
如果適用死緩,那麼劉卓桓有極大概率最終可以活下來。雖然有可能終生都無法離開監獄,但好歹是活著。
這邊劉老師說著說著,突然膝蓋一彎——
厲行洲迅速掃了周中尉一眼。
周中尉一個箭步,飛快地伸手扶住了劉老師的胳膊,沒有讓老人跪倒在地。
厲行洲低頭看向佝僂著背的劉老師,一字一句道:
“劉老師,我不會——簽署‘特許令’。”
最後這句話,如鐵一樣沉,如冰一樣冷。
周中尉隻覺得自己胳膊一沉,很明顯劉老師是已經站都站不住了。
這老人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分一分憔悴、衰敗下去。
老人呼哧呼哧喘著氣,手指曲成爪狀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張著嘴,直直地看向厲行洲。
厲行洲的神色陰冷如舊:“周中尉,安排勤務兵送劉老師回家。”
周中尉:“是。”
話音剛落,劉老師突然咧開嘴,開始哈哈大笑,笑聲中帶著瘋癲,帶著癡狂。
周中尉臉色一變,沒有通知勤務兵,而是通知了警衛兵。
劉老師一邊仰頭大笑,一邊指著厲行洲:
“說得好聽,什麼不乾涉法律,什麼化解人民的不信任!”
“少扯什麼大道理了!分明是你,是你自己,你擔心影響下一次的晉升!擔心影響你厲行洲將軍的政績!擔心這件事成為你的汙點,讓你不能爬到上將的位置上去!”
“厲行洲,你根本就沒有心!你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人類的感情!”
厲行洲的臉上沒有半分的情緒變化。
警衛兵來了。
劉老師並沒有抵抗,更沒有動手。
他一麵拖著腳步被架著往外走,一麵嗬嗬地往
() 外吐著氣:
“我大兒子,因為你而死。”
“我小兒子,你見死不救。”
“我妻子,知道了這個消息,也活不下去的。”
“我的家,我一整個家,全沒了——”
“你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看著他們去死……”
“你果然和第五區說的一樣,你就是一個天天和汙染物泡在一起,忘了人是什麼的怪物!”
“你根本就是個無心無情的怪物,怪物,怪物!”
在被架出門口的最後一瞬間,他竭力扭轉頭顱,對著厲行洲再次咧嘴:
“厲行洲將軍,我祝您早日長出心,早日體會到我這種……眼睜睜看著所愛之人死去的滋味。”
“不,不!我祝您——有朝一日,親手殺死所愛之人!”
厚重的木門關上了。
厲行洲坐回了辦公桌後麵。
他的半個身體,都隱沒在了陰影裡。
周中尉嘗試著想說點什麼,卻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
這時,厲行洲的聲音響了起來。
平穩,淡定,不帶絲毫的情緒波動。
仿佛剛才那被責罵,被曲解,被詛咒的人根本不是他。
“周中尉,聯絡輿情處和情報處,啟動應急預案。”
“第五區的情報部門很快就會用這件事大做文章,還有可能試圖影響下一輪的聽證會。”
“必須提前處理。”
周中尉知道,“下一輪的聽證會”,指的是聯合政府特彆執行委員會,關於“汙染物應對策略”的方案聽證會。
上次畸變期結束後,厲將軍就已經參加了一輪未公開的閉門聽證。
當時的委員會並未給出最後的結論。
所以,“下一輪的聽證會”,決定了未來聯合政府究竟會繼續采取厲將軍的現有策略,還是第五區力推的“新鐵壁計劃”。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周中尉不再多說任何一個字,速速開始著手準備。
*
深夜兩點。
厲行洲自己取過大衣,走出了辦公室。
方才周中尉問過他,“要不要住在這裡的宿舍。”
他拒絕了。
即使明知道這個點,淩鹿一定已經睡了。
即使明天早上自己出門的時候,這家夥多半也沒有起床。
但……
厲行洲坐進後座,捏了捏眉心。
*
淩晨三點。
城內的各處都是一片黑暗。
據說,在舊紀年的深夜,路邊都是有路燈的,從高處望過去,連綿燈光宛如燦爛星河。
但在現今的主城,“在深夜進行公共照明”,是不可想象的浪費與奢侈。
道路上沒有行人,沒有燈光,隻有厲行洲的黑色大車呼嘯而過,載著他停到了公寓樓樓下。
和其他建築一樣,公寓樓沒
有半點亮光,也沒有半點聲響。
厲行洲獨自走上樓,推開了公寓門。
“哢噠。”
門剛一打開,橘色的燈光便瞬間照了下來——
漆黑一片的屋子,瞬間就有了幾分暖意。
是玄關處的一盞小燈,在沒有人按開關的情況下自動亮起。
厲行洲眉頭微挑——這?這應該隻是一盞普通的燈啊。
但他心裡立刻就有了答案。
稍一環顧,果不其然在玄關櫃上看到了一張紙條:
【先生!我給這盞燈加了釋電傳感器、螺紋透鏡和外圍控製電路,給它改成自動感應燈啦!哪怕先生回來得再晚,也會有盞燈在等著先生——而且還不會浪費電!】
有盞燈……在等自己嗎……
簡簡單單一張紙條,厲行洲卻仿佛看到了淩鹿那神采飛揚晃著尾巴說“先生先生,來看這個!”的模樣。
他緊繃了一天的臉部線條,終於緩和了幾分。
厲行洲收好紙條,脫下大衣掛在一旁,往房間裡走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剛走到客廳位置,又一盞燈自動亮起——
暖暖的燈光,映著茶幾上的一個保溫壺,一個茶杯,一張紙。
這又是……?
厲行洲走進了燈光裡。
他先拿起了那張紙。
【先生:我想你這麼晚回來,實在很辛苦,就試著給你煮了茶……
我不太會煮,試了好多次,最後這鍋看上去應該和你以前喝的差不多?
另外,因為茶壺被我摔碎了,所以就用保溫壺裝著了……
快到淩晨一點了,我先去睡啦。
先生晚安哦。
以及:我還沒把《海底兩萬裡》看完,實在是太好看了。
又及:對不起啊先生,除了茶壺,茶杯也摔得就剩一個了……明天我會去買新的茶具!】
同玄關那張紙條一樣,這張小紙條也很簡短,上麵的字跡遠遠談不上美觀。
至於紙條裡的事,和今天的任何一件事相比,都是最瑣碎,最無用,最不值一提的。
但厲行洲還是把這張紙條看了一遍,兩遍,三遍……
他擰開保溫壺,從裡麵慢慢倒出了茶湯。
原本應該是潤澤通透的暗紅色茶湯,如今是形色可疑的一團焦黑,在燈光下更顯詭異。
原本應該是醇厚清香的頂級紅茶香,如今是奇奇怪怪的焦糊味,隨著熱氣緩緩飄散。
厲行洲將茶杯送到了唇邊。
果然是難以入口的奇特味道。與其說是茶水,倒不如說是煎壞了的藥。
可厲行洲渾不在意。
他坐在燈下,抿著這杯為他煮出來的茶,盯著那留給自己的紙條。
橘色的燈光,溫熱的茶水,短短的紙條。
還有那布置下這一切,正在臥室裡酣睡的人。
此時此刻,這散發著寒意的秋夜裡,它們就在此處,在自己的身邊,如此的真實,如此的純粹,如此的……
刻入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