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行洲坐在越野車後座,翻閱著最新的一份方案。
此時已是淩晨一點了。
車輛疾馳在從前哨站返回琉璃之城的道路上。
“能在三天內到達的增援人數,要根據跨河大橋的運行狀態細分場景,不同場景下重新計算。”
“衛星城居民撤退的銜接細節,安排進明天和市政府的會議議程。”
厲行洲一邊看,一邊說著意見。
一旁的林中尉不斷記錄。
轉眼間,越野車已經開進了琉璃之城。
厲行洲合上報告,捏了捏眉心。
借著前照燈的燈光,能看見道路兩側的景觀帶裡,鮮花開得正好。
即使是這茫茫夜色中,也能看出這片鮮花是怎樣的花團錦簇姹紫嫣紅。
在三大主城裡,隻有琉璃之城有這樣的條件,能在路邊布置出“景觀帶”——
在其他兩座城市,如此大規模地在城內培養觀賞植物近乎是種奢侈;但在這裡,隻要將種子丟進土裡,花花草草們自己就會接二連三地往外冒,根本不用人工費心養護。
不但路邊的花多,當地居民的小院裡也種滿了鮮花。
昨天晚上,淩鹿到公寓之後,就異常興奮地在通訊器裡大聲說著:“先生先生,院子裡好多花!五顏六色的好好看,像彩虹落在了院子裡一樣!”
之前在研究所的植物園裡,淩鹿看到滿院子的植物,也高興得眼裡發亮;更彆提他種在陽台上的那些小花小草了,他會蹲在花花草草麵前,對著它們說上一個小時的話……
是一隻喜歡鮮花,喜歡綠葉的小惡魔呢。
如此想著,厲行洲的唇角不由翹起了一點弧度。
一旁的林中尉收好報告之後,見縫插針般說道:“厲將軍,再有14天就是新年了。”
“這次的新年,您還是在警備營裡和大家一起吃飯?”
按照軍營裡的傳統,像林中尉這樣單身的,或者其他有家有口卻暫時不能回去的,都會在12月31號這天晚上一起吃頓飯,大家一起熱熱鬨鬨,一起辭舊迎新。
之前的12月31號,厲行洲都會和大家聚一聚,喝一杯酒,然後早早離開。
厲行洲道:“對。”
林中尉遲疑一下,觀察著厲將軍的麵色,小心問道:“那……您……帶家屬嗎?”
車裡的空氣突然靜默了。
靜默得有點尷尬。
靜默得林中尉額頭上滲出了一滴滴冷汗。
半響之後,厲行洲終於開口道:“明天要交給市政府討論的議程細節,我再看一遍。”
林中尉知道這件事算是翻篇了,趕緊把自己整理好的記錄翻出來給厲將軍,自己則眼觀鼻鼻觀心,哪裡還敢再多說一個字。
不過,雖說他麵上是老老實實——比周中尉都要老實了,心裡卻在不停嘀咕:
自己那句話究竟是哪兒不對?
昨天這一路偷偷觀察下來,將軍待那位小鹿老師,那妥妥是家屬啊,還是捧在手裡怕化了的那種。
而且小鹿老師對將軍也很好啊,妥妥是對待知心好友……
咦?!
等等!
莫非,將軍到現在為止,都是單戀?!
小鹿老師根本就不知道將軍喜歡他,一直當人是朋友?!
所以我剛才一說“家屬”,才正正好戳到了將軍的傷心事?
完了。
終於發現了炸裂級真相的林中尉,在座位上化成了石像,頭一次真心羨慕起老老實實什麼都不知道的周中尉來。
*
厲行洲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淩晨兩點了。
這個時間點,毫無疑問淩鹿是在樓上的臥室睡覺。
因此厲行洲並未刻意放輕腳步,直接走進廚房,準備給自己倒一杯水。
然而,他剛一開燈,便看見穿著睡衣的淩鹿,垂著尾巴,趴在餐桌邊枕著腦袋,睡得嗚嚕嗚嚕的。
厲行洲先是眉頭一挑,隨後明白過來了:
淩鹿,估計是在餐桌邊坐著吃糖,然後一邊吃一邊胡思亂想,或者自己給自己講故事一類的,不知不覺就到了1點,然後就“斷電”睡著了吧。
畢竟……
厲行洲的眼底泛起一點複雜的情緒。
畢竟,所有的汙染物,無論等級高低,都會在固定時間進入休眠模式。
在畸變期對抗汙染物時,它們這短暫的、除非遇到攻擊否則不會主動醒來的休眠期,是人類軍隊能奪回優勢與主動權的最佳時期。
對於淩鹿而言……
厲行洲不願再細想這件事。
他放輕腳步,走到淩鹿身旁,準備像他曾經做過的那樣,將這陷入沉睡不會醒來的少年打橫抱起,送到樓上的臥室裡去。
然而,他才剛剛將手搭到淩鹿的肩膀,便感覺自己的小腿被什麼東西輕輕拍了一下。
低頭一看:
尾巴。
淩鹿的尾巴,居然在人睡著之後也不老實,在椅子後麵晃來晃去。
厲行洲的唇角無奈一翹,彎下腰,胳膊圈住淩鹿——
“……先生?”
懷中的少年,迷迷瞪瞪地支起腦袋,睡眼朦朧地看向自己。
厲行洲的瞳孔驟然放大:淩鹿,醒了?
少年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身後之人僵在了原地。他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地問著:“先生,你回來啦……”
“我想等你回來摸我的小角……”
“還想和你一起喝牛奶……”
“結果等了好久……唔……我是不是睡著了?”
厲行洲儘量控製著自己的聲線:“嗯。兩點了。”
淩鹿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半閉著眼睛:“淩晨……兩點?”
“好奇怪……我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醒過來……”
“好困……”
說著說著,他腦袋一垂,靠在厲行洲身上,又嗚嚕嗚嚕睡了過去。()
厲行洲隻覺得心臟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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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得不深呼吸兩次,才能穩住心神,將淩鹿抱在了懷裡。
淩鹿,在絕不該醒過來的時候,醒了過來。
他和普通人一樣,想和人一起用餐,等著人回家,然後……在對方回家的那一刻,醒了過來。
*
清晨七點。
淩鹿打了個哈欠,從床上坐了起來。
好奇怪啊,自己昨晚是不是半夜醒過來,還看到厲行洲了?
那是醒了,還是做夢?
自己現在除了會做夢,還會半夜醒來了?
淩鹿不明所以地洗臉刷牙,走到樓下餐廳一看——
餐桌上,擺著一杯還帶著些許熱氣的牛奶。
淩鹿抱著溫乎乎的杯子,眼睛彎彎地笑了起來。
是先生呀。
昨晚真的不是做夢。自己是真的睡得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見到了先生。
*
因為老譚說,“其他規矩都和在大地之城一樣”,所以淩鹿還是按照之前上班的時間,準時到了碼頭對麵的工作站。
老譚不在,庫房旁邊依然隻有那個幫忙登記的小孫。
在知道了淩鹿的機械師身份之後,小孫變得十分客氣,看淩鹿的眼神充滿敬畏,連話都不敢多說幾句。
後來壯著膽子問了一些“小鹿老師您要不要喝水”“小鹿老師您中午準備吃什麼”一類的話,漸漸發現雖然都是機械師,這位年輕的機械師脾氣和老譚完全不一樣,這才逐漸話多了起來。
其實小孫年紀不大,性格又很軟,平常一個人待在這裡沒有什麼人可以聊天,老譚靠岸的時候又從來都是凶巴巴地不會跟他多說什麼。如今來了個年紀相仿看著脾氣又好的淩鹿,小孫徹底成了個話癆,逮著淩鹿有空的時候就跟他嘮叨,比如這城裡的鮮花有多好看啊,比如這裡的炸小魚有多好吃啊……
小孫正說到興頭上呢,突然唰一下站了起來,喊了一聲“譚老師您來啦”,人就悄悄溜了出去。
淩鹿轉頭看去,正是老譚。
他身後依然背著鋼筋魚叉,手裡抱著一個……
一個碗口那麼粗的石膏模型。
淩鹿不由一驚:譚老師這是養的什麼狗?腿這麼粗?
這麼粗的腿,難怪之前的假肢接受腔會撐壞,這根本用不了啊。
老譚注意到了淩鹿吃驚的表情,但他顯然是不打算做任何解釋。
他隻是把模型放到工作台上,又取出一張草圖鋪開:
上麵是他手繪的,一隻狗狗的“半身像”。
準確說來,是隻有這隻狗狗的小半截上身,和一截殘腿,以及一條完整無損的前肢的畫像。除此以外,無論狗頭狗身,都沒有畫進去。
半身像旁邊,標注著這隻狗狗的大約身高體重,還描述了一下狗狗的
() 日常步態、慣用動作。()
這些都是昨天淩鹿和他說過的,做假肢時必須了解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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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鹿掃了一眼裡麵的基本數字,不由又是一驚:
這狗狗,比成年人都重啊。
譚老師到底養的是什麼狗啊……
不過譚老師明顯是不打算告訴他更多的細節了。因此淩鹿也就不再追問什麼,隻在心裡評估了一下這些信息夠不夠用。
想清楚之後,他對譚老師點了點頭:“這些信息就夠了。”
“不過,有幾個形狀特殊的小部件,我看工作室是沒有的,我得重新打造,會多費一些時間。”
老譚道:“你把結構圖畫給我,我來打,這樣更快。”
對於老譚的提議,淩鹿自然沒有異議。
他快速畫好結構圖,標注好尺寸,交給了譚老師。
這人二話不說,套上厚重的工作服,戴上護目鏡就去了旁邊的車間。
看著似乎連一分鐘都不能等的譚老師,淩鹿不由在心裡感歎:譚老師是真的很想儘快做出假肢給這隻狗狗啊……
*
花了四天的時間,淩鹿和老譚終於做好了這隻狗狗專用假肢。
參考狗狗另外一隻沒受傷的腿,淩鹿還將假肢最末端的假腳板特地做成了一隻狗爪爪的模樣。
這四天以來一直都沒怎麼說過話的老譚,在看到這隻狗爪爪的時候,居然笑了一下,輕聲嘀咕了一句什麼。
淩鹿沒聽清,以為是他還有什麼要求,便又問了一遍:“您說什麼?”
結果老譚道:“我說,謝謝。”
“它很快就又能跑步了,一定很高興。”
聽到老譚如此說,淩鹿便又認真地叮囑他,狗狗剛穿上新假肢,一定要有個適應期,要注意觀察它對假肢的接受程度,要記錄假肢的使用情況……
老譚一聲不吭地聽淩鹿說完,又問了幾句假肢關節的維護細節,最後道:
“年輕人,乾得不錯。”
“不愧是鹵蛋腦殼的徒弟。”
鹵蛋……腦殼?
老譚見淩鹿露出迷茫神色,又笑了一下:“你不知道?你師父年紀輕輕的時候就不剩幾根頭發了,有一次不知怎的和理發師傅沒說清楚,把他那腦袋上僅有幾根頭發都給剃了。”
“你師父剃完頭出來,抱著鏡子嚎了一個小時,說這哪裡還是腦殼,分明就是顆鹵蛋了。”
“從那以後,我們都管他叫鹵蛋腦殼,或者謝鹵蛋。”
淩鹿一臉淩亂,心說要不我還是當做沒聽見吧……
隔空取笑完了謝爾蓋,老譚又恢複了那副硬邦邦的表情,對淩鹿道:“你要的推薦信,我昨天寫好了。”
淩鹿一驚:“啊?這麼快!可是外麵還堆了好多東西沒修呢!”
這幾天從早到晚都在忙著重新做假肢的事,沒能騰出時間來修這些積壓物品,小孫的登記清單上依然是長長的一串“待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