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門,淩鹿便看見瘦弱的小孫倒在地上,身旁一堆散落的零件;而小孫身邊,站著幾個穿著聯合軍製服的人。
在工作站對麵的碼頭,還有幾位城裡的居民正在不解地朝這邊張看。
見到淩鹿跑了出來,小孫一邊想要撐著站起來,一邊慌亂地對淩鹿喊道:“我沒事,我沒事,我沒站穩,自己摔倒了。”
淩鹿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沒想那麼多,他隻想跑到小孫身邊,幫著把人扶起來。
不料,這些穿製服的人裡,有人往前邁出一步,擋在淩鹿麵前:“第四軍區衛戍部隊,曹銳,正在依據《汙染物清剿條例》跨區調查汙染物,望予以配合。”
汙染物?
城裡有汙染物?
可是自己沒有任何的感覺,沒有察覺到有什麼黑霧啊。
還有為什麼是第四區在調查?
雖說根據《社會與曆史》裡麵的介紹,聯合軍的現役軍人,無論身處哪個軍區,一旦發現汙染物,都有義務采取防衛措施,但是,厲行洲就在琉璃之城啊?為什麼他們沒有先報告厲行洲?
淩鹿一個愣神,麵前這人已經揚了揚下巴:“你是這裡的助理?”
曹銳的肩章圖案和周中尉的一樣,淩鹿猜測他也是一位中尉。
但曹中尉的態度、語氣,卻是淩鹿從未見過的。
從最開始的陳雪,到周中尉,到大地之城的駐城軍隊,再到後來黃昏之城的營救組——
淩鹿見過很多軍人了。
第三區的軍人,沒有一個是眼前這人這種居高臨下、令人不適的態度。
這就是馬主任他們說過的,那些不辨是非、不知好歹的其他區的人嗎?
一想到這裡,淩鹿那平素總是溫和柔順帶著笑意的臉,已經沉了下來。
他板著臉道:“我是這裡的機械師。我這裡的汙染度指示儀一直沒有提示異常,你們是在調查什麼?”
儘管淩鹿表明了自己的“機械師”身份,但曹中尉顯然沒把淩鹿的話當真。
在他看來,這年紀輕輕的小白臉兒,稍稍恐嚇一下,就會痛哭流涕什麼都說了。
於是曹銳繼續道:“你知道譚劍的去向嗎?我們收到證據,他與一起私自收容汙染物的惡性事件有牽連……”
說到這裡,他刻意提高了聲音:“我們懷疑,他和你們第三區的軍人相互勾結,利用自己機械師的專業技能,修複汙染物的斷肢,縱容汙染物在邊境肆虐!!”
他這話,可不僅僅是對淩鹿說的。
譚劍的機械師工作站,位於人來人往的碼頭對麵。
剛剛曹銳他們一行五人穿著製服直接闖進工作站,已經引起不少人駐足了。如今他這嗓門一大,看的人自然更多。
這正是曹銳要的效果:
他們知道,要真想在第三區搞點事、甚至把第三區的機械師帶走“配合調查”,他們第四區是沒有這個能耐的。
他和那位坐在會議室振振有詞的胡少校一樣,收到的命令都是:抓住這個事件,好好在第三區鬨一鬨,逼得第三區的軍隊麵上無光,最好能讓厲行洲在這個時間點上亂了陣腳。()
正如曹銳所料,他這麼大聲一嚷嚷,外麵圍觀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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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銳當然聽不見這些人在說什麼。
但以他在第四區主城浸淫多年的經驗,像“機械師”這種吃穿不愁的高級職業,一旦出了點兒什麼事,那些天然仇富的圍觀群眾一定都跟看戲一樣,一邊看一邊拍手叫好。
更彆說這事還可能涉及到第三區的軍隊了。
這種“揪住軍隊高層小辮子”“看他們內訌”的戲碼,在第四區是足以讓所有居民都興奮上好幾天的。在第四區內部,有好幾次就是用這種方式,硬是把大家的注意力從“配給又減少了”“藥物被濫用了”這種要命的問題上給轉移走了。
第三區自然也不會脫離這種模式。
曹銳滿意地想著,同時等著麵前這個小白臉服軟。
聽完曹銳的說法,淩鹿先是心中驚跳幾下,暗道怎麼可能,譚老師怎麼可能給汙染物修斷肢,他分明隻是給自己養的大型犬做了假肢而已。
這幫第四區的討厭鬼,連大型犬和汙染物都分不清嗎?
但既然譚老師叮囑過不能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因此淩鹿並不打算辯解什麼,隻是抱著兩隻胳膊,非常認真地反問道:“譚老師?給汙染物修斷肢?”
他看向小孫:“小孫老師,我們有登記過這麼奇怪的修理需求嗎?”
小孫雖然老實靦腆不願惹事,但內裡並不軟弱,而且還會有一點小小的“心眼”。
聽到淩鹿這麼疑問,他頂著一張帶有擦傷的臉,仔細回想了一番之後回答道:“沒有。”
“我們的客戶都是人,登記的需求也都是給人修東西——”
“這位軍官非要說譚老師給汙染物修東西,那汙染物要怎麼付信用點啊?”
淩鹿真心認為小孫說得有道理,使勁點頭:“是啊是啊——這位第四區的曹軍官,我們機械師的工作都是要收費的。除非汙染物能付給我們信用點了,否則我們才不會給它們修斷肢呢!”
淩鹿並不知道,他這番回複在第四區聽上去有多麼的“胡攪蠻纏”。
他更不知道,這樣的答複,配著他自己那張人畜無害軟萌可愛的臉,會有怎樣奇特的效果。
比如圍觀的眾人,聽到這位小鹿老師這麼“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居然有好幾個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曹銳頓時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一個小小的機械師助理,麵對一個中尉級彆軍官的問話,居然還不立刻犯慫,居然還敢在這裡回嘴?
這要是在第四區,他就直接讓人綁上紮帶拖走問話了。
可在第三區,他到底不敢造次,甚至都不敢動手。
他隻能像方才恐嚇小孫那樣,再次狠狠一踢旁邊的置物架。
() 置物架上,擺滿了淩鹿和小孫才碼好的物件。
其中有不少都是體積厚重形狀不規則的,比如電熨鬥,比如壓縮機……
曹銳這麼重重一腳下去,置物架當即一晃,幾個擺成一列的熨鬥,這就要對著一旁的小孫劈頭蓋臉砸下來!
淩鹿瞳孔一縮,想要撲過去推開小孫卻又被人攔住,隻能大叫一聲:“小心!”
眼看熨鬥就要砸到小孫頭上——
唰的一下,一個光點從淩鹿口袋裡直直飛出,宛如一道光線般定到小孫頭頂,再以肉眼根本看不見的速度,瞬間展開了一層黑色的膜!
這黑色的膜,一端“黏”在牆上,一端如同遮陽棚一般延展開去,恰當好處地護住了小孫。
這層膜的厚度還不如一根頭發絲,可那幾個厚重的熨鬥落上去之後,竟然跟落到什麼鋼盔鐵甲上一般,除了撞出了沉悶重響以外,連個剮蹭的痕跡都不曾留下!
這樣的厚度和硬度足以讓人咋舌。但更讓人稱奇的,是這層膜的顏色:
那墨一般濃重的、仿佛要將周圍的光都吸進去一般的暗黑色,實在是讓人無法不聯想到“黑霧”。
第四區雖然已多年沒有經曆過畸變期,但曹銳這幾人,還是在汙染區見識過汙染物、乃至黑霧一般的汙染源的。
如今,其中一人盯著那這突然飛出、陡然展開的黑膜,怔了幾秒,嘴角抽搐幾下,最終大叫出聲:“汙染源!他們竟然把汙染源帶回來了!”
曹銳額上沁出冷汗,喝道:“你們第三區,果然和汙染物間有著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正要從身側拔出手丨槍,突然聽見外麵傳來震耳的嗡嗡聲。
這聲音,曹銳並不陌生。
是執政官、高級軍官這個級彆才能調用的直升機。
在這個時間點這個地點,會搭乘直升機而來的,隻可能是厲行洲了。
好,很好。
雖然不知道厲行洲怎麼會來得這麼快,但隻要能耗住他,自己這趟任務就算是成功了。
現在這個場麵,這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汙染物,看看這位口口聲聲與汙染物誓不共存的第三軍區指揮官,要怎麼解釋吧!
果然如曹銳所料,一身黑色軍裝的厲行洲,帶著副官和警衛兵,疾步走進了工作站。
不管內心對這位少將如何腹誹,出於軍中最基本的規矩以及多年的條件反射,第四區一行人再見到厲行洲的時候,全都腳跟一碰,立正行禮。
厲行洲看都未看這幾人一眼,隻是大步朝著淩鹿走了過去。
此時的淩鹿,原本也被那突然飛出來的光點給弄糊塗了,現在看見厲行洲那結著冰霜的麵孔和他眼中一望而知的怒意,腦子裡忽地冒出許久之前,陳雪叮囑自己的話:不要讓彆人知道你認識厲將軍哦!會帶來麻煩的!
雖然淩鹿並不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但他知道一件事:這些第四區的人,沒安什麼好心——特彆是對厲行洲,更是沒什麼好心。
此時,一旁有些哆嗦的小孫,看著厲行洲的身影,聽到曹銳幾人對厲行洲的稱呼,不禁麵露驚奇,喃喃道:“是厲將軍?”
於是淩鹿不知道哪裡來的急智,學著小孫的口吻,大喊了一聲:“厲將軍!您是厲將軍!”
這不同尋常的稱呼,自然是讓厲行洲眼神一變。
他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淩鹿如此“生疏”的用心。
他在心裡暗歎一口氣,決定順著淩鹿的意來,便生生停下步子,專注地看著淩鹿,以慣用的沉穩語調道:“小鹿老師,這裡發生了什麼?”
第一次被厲行洲稱呼為“小鹿老師”,淩鹿莫名有些緊張,分了兩次才算說完。
但對於那突然飛出的光點,淩鹿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隻說了這些人莫名其妙來找譚老師,還聲稱譚老師和汙染物有“勾結”。
說到這裡,淩鹿雖已極力克製,還是掩藏不住話裡的憤怒之意:這幫人都在亂說什麼胡話?譚老師怎麼可能和汙染物有什麼關係!
聽淩鹿說完後,厲行洲微一頷首。
他並未轉頭,隻是用餘光瞥向曹銳,冷聲道:“中尉,彙報。”
在這再明顯不過的威勢之下,曹銳毫無骨氣地有些發顫。
他吞了幾次口水,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那些證據,一項項羅列出來。
最後,他不忘指著那依然晾在空中的黑色薄膜:“厲將軍!鐵證如山!你看這譚劍的小助理,居然藏著汙染源形成的東西!”
“這些主城內部的機械師,不知道是被軍隊裡的什麼人給腐蝕了,和他們狼狽為奸,隱瞞汙染物信息,私自藏匿汙染源——這些,無論哪一條都是應當處以重罰!”
曹銳的聲音非常大。
大得足以讓最外層的圍觀平民都聽見,足以讓越來越多的人竊竊私語。
曹銳一邊欣喜著這事今天肯定能鬨大了,一邊有少許疑惑:為什麼厲行洲不驅趕平民不清場?難道是他帶的警衛兵不夠多?
他的指控結束之後,厲行洲臉上浮出毫不掩飾的不耐之色。
厲行洲依然沒有正眼看他,隻看向了那“汙染源組成的怪異物體”。
厲行洲道:“中尉,你前麵的無稽之談,你們第四區的胡善文自會來糾正你。”
“至於你所說的汙染源——”
厲行洲走到黑色薄膜麵前,用自己戴著白手套的手指,在上麵輕輕撫過。
這小小一個動作,差點讓曹銳他們的眼珠子掉下來:
厲、厲行洲這是不要命了?
直接去摸汙染源?
厲行洲收回手,看向淩鹿,微笑著道:“小鹿老師,這次為我們修複的‘防護盾’,效果非常好,相信很快就能投入戰場實用了。”
厲行洲的眼裡,沒有絲毫的懷疑或者責備,滿滿的都是信任與鼓勵。
曹銳的嘴巴張了張:“防、防護盾?厲將軍,這怎麼可能——”
指揮官先生厲聲截斷
他的話:“中尉!”
“你們闖入這間工作站這麼久了,你們的汙染度指示儀,讀數有過任何變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