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將伽倪墨得斯往屋裡引,一路碎念著兒子的瑣事,每個老母親都會有的習慣,她們總是親切待人,用至善的眼光看待每一位子女的朋友,好像和自己也是老友了一般。
伽倪墨得斯進到臥室,果真看到了一位臥病在床的男子,他麵如死灰骨瘦如柴,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在真的見到之前,這種情況是無法真的想象到的。一個人竟能因為相思竟真的熄滅了自己的生命之光——光靠思念。尚且不用自殺,自殺對他們而言都是多餘,光靠思念就已經能如致命的慢性毒藥一般扼殺他們了。
伽倪墨得斯無法想象,因為他從沒相思過什麼有情人。對親人的思念則是完全不同的,那是無害的思念。不同於因愛而產生的有害的思念。
“這位年輕人說是你朋友讓他帶來了一條訊息。”老婦人對兒子說道。
兒子聽了這話,眼中才勉強恢複了一絲生氣般,緩慢的將視線投到了伽倪墨得斯身上。
“快振作一點吧,你一定會好起來的,這位年輕人帶來的訊息一定會像他的麵容和心靈一樣美麗。”老婦人的眼眶又濕潤了,抹了把眼淚,走到兒子的床邊,想使兒子坐起來。
“我的......朋友?”男子氣若遊絲地問道。
“是的,一位叫海倫的朋友,不知你可否還記得?”伽倪墨得斯說道。
男子聞聲,猶如回光返照般,眼睛裡頓時綻放出了光芒,“記得,當然記得,海倫,海倫,是她讓你來的?她為什麼不自己來......她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她讓你帶來了什麼訊息,美麗的男孩,不要再折磨我的心,快告訴我她讓你帶來的話吧。”
男子激動得語無倫次,若不是因為他現在毫無氣力可言,聽到從伽倪墨得斯口中講出的海倫二字,他這會兒一定能驚喜地在屋中跳歡慶舞了。
“不知你的母親方不方便聽這個訊息?”伽倪墨得斯暗示道。
“對,對,母親,請你出去一會兒吧,這個年輕人要為我講一個大好消息了。”男子請求老婦人道。
老婦人被兒子突然有了活力的變化驚到,自然兒子說什麼她都聽了,連連點頭應許,起身走過伽倪墨得斯身邊時,還感激地握了一下伽倪墨得斯的手,悄聲道:“你可真是我們的大恩人,你為我們帶來了生機。我兒子的病一定會就此好起來的!”
伽倪墨得斯被老婦人這麼一握,他也很受用,被這份感動感染到。
伽倪墨得斯很高興自己做了一件造福子民的好事。
待老婦人離開臥室。
伽倪墨得斯便與男子講了海倫讓他帶來的訊息。
“......就是這樣,她並非玩弄你的感情不告而彆,隻是她有難言之隱,不得不在你醒來前離去。但她現在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錯了,所以她拜托我來為你帶來訊息。她亦思念你,但她希望你能放下這段感情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伽倪墨得斯道。
“感情並不是人生的全部。”伽倪墨得斯加了一句自己的話道。
男子聽完伽倪墨得斯所說的全部話語,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幽幽道:“我能握一下你的手嗎?”
伽倪墨得斯走過去,將手伸給男子。
男子接過伽倪墨得斯的手,將其貼到自己的額頭上,他眼中的眼淚滾落下來,打濕了地麵。
伽倪墨得斯知道他現在需要一份安慰。
人和永生的神是不會有結果的。前者將在短暫的生命中很快老去然後死亡,後者會在漫長的時間中將其忘掉。
不同的生命,不同的命途。殊途亦不會同歸。
“謝謝你,謝謝你,實在太感激你為我帶來她的話,好心而美麗的年輕人。”男子貼著伽倪墨得斯的手由衷地講道,“這樣,我就能完全死心了,我會好起來的。我一定會好起來的。我會像她希望的那樣,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伽倪墨得斯知道他的大哭一場會將他的心病重刷乾淨,如同服下靈丹妙藥。他將重獲新生。
男子亦拜托伽倪墨得斯為海倫帶去他的話語,這會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聯係。
伽倪墨得斯應允。
伽倪墨得斯離開男子的屋舍時,天色還早,他不想那麼快回奧林匹斯山。
難得回一次特洛伊,東走西逛一下也是不錯的,有助心情的提升。
伽倪墨得斯在城市中心亂逛著,不時看看商販們又開始賣什麼新鮮玩意了,子民們又在為什麼或憂思或爭吵。
逛了一會兒,他坐到一處戰且休息,坐著,就這樣看著往往來來的子民也覺得分外有趣。
忽然他聽到不遠處站著的兩個人在討論自己的父親——特羅斯國王。
“你們說,這伽倪墨得斯王子到底出了什麼事?還沒找回來嗎?”
“沒有,聽說國王因為日夜思念自己最疼愛的小王子,每天以淚洗麵,人都憔悴了很多,國事都顧不上管了,天天盼著小王子能回來呢。”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我們也盼望著小王子能趕緊回來了,可我們的傷心哪及國王的萬分之一啊。怎麼會遇上這種不幸呢?”
“小王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回來的,我天天向神明禱告許願,請求我們的小王子能趕緊回來,為特洛伊重新帶來光明。”
伽倪墨得斯聽到這,不禁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還向神明禱告呢?殊不知就是你們的神明把我搶走了啊,還是你們最偉大崇高的眾神之王!
但那兩個人正討論得深情,完全沒有顧忌到不遠處一個笑出聲的穿戴嚴實的年輕人。
那兩人的討論吸引來了更多人參與其中。
很快變成了一個小集會。
他們哀歎同情著國王的遭遇,盼著小王子能趕緊回來。
“國王已年邁,怎麼經得起這種打擊呢,長此以往,怕是......”
“說什麼晦氣話!小王子肯定能很快回來的,國王也一定會好起來的!”這個人打斷了上個人的話。
“我們也這麼想,可這都過去多少天了?國王也派遣了一一批批最好的侍衛們去尋找小王子的下落。可這完全是音訊全無啊。”
“是啊,哪怕能讓我們知道小王子到底下落如何了也好啊......”
“不知道沒了小王子,這全天下還有什麼能讓國王再高興起來。國王待子民們這麼好,我們可不想失去了世上最美的人的小王子又失去我們偉大的國王啊。這對特洛伊而言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伽倪墨得斯聽到這,起身回了奧林匹斯山。
不再特洛伊多逗留了,他無法再聽下去了。
這使他難受,得知父親因他不知所終日思夜想歡樂不再身體憔悴使他難受。
情況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是自己輕視了父親對自己的愛。
宙斯見到回神王宮殿的伽倪墨得斯,問道:“我無憂的王子,你又跑去哪玩了?”
待開清伽倪墨得斯走近時的臉色時,宙斯神情凝重了,因為這可完全不是一張無憂的麵孔。
“我去了趟特洛伊,”伽倪墨得斯麵帶憂慮地說道,憂慮之餘不忘抓住重點地加了一句,“請您放心,我並沒有去特洛伊王宮,隻是去特洛伊的市中心逛了一圈。重遊我熟悉的家園罷了。”
“那麼你是遇上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嗎?使你露出這般麵容。”宙斯捧住伽倪墨得斯的臉,疼惜地說道。
“我並沒有遇上什麼不開心的事,隻是我在特洛伊聽聞我的父親——特羅斯國王因不知我所蹤,派了許多侍衛找我,他在王宮裡日夜思念我,每天以淚洗麵,變得憔悴,他再也高興不起來了。”伽倪墨得斯說道。
宙斯蹙了下眉,這就是為什麼他不想回特洛伊王宮的原因,父母對他的不舍會牽絆住他。
伽倪墨得斯忽然想到有什麼是能使父親重新高興起來的了,甚至高興到忘了失去自己的悲傷。
伽倪墨得斯對宙斯說道:“慷慨而仁慈的眾神之王宙斯陛下,請您為我的父親贈上神駒吧,我的父親生平最愛駿馬,如果您能送他神駒,並告知我的去向,他一定能高興得忘記我不在了的悲傷。”
伽倪墨得斯道:“他是您和神阿特拉斯的女兒勒克特拉之子達耳達諾斯的孫子,你理應可憐他。”
宙斯聽完,道:“可以,如你所願。希望這能讓你麵容上的憂思不再,重新快樂起來。”
“您真是最慷慨而仁慈的天神,我會的,神王陛下。”伽倪墨得斯擠出笑容給宙斯看道。
宙斯亦笑了。
宙斯召來赫爾墨斯,命他當信使去向特洛伊國王特羅斯傳遞消息,並贈送上一對晨曦與陽光下最好的神駒,它們永生而矯健。兩匹白色的駿足,它們跑起來像風一樣快,在水上都能馳騁。
赫爾墨斯奉命將贈禮與消息帶往特洛伊王宮。
“為國為民的國王特羅斯,請你不要再牽掛你的小兒子伽倪墨得斯,他已身處眾神之列,永遠不會衰老、不會死亡。作為補償,眾神之王宙斯贈上兩匹世上最好的神駒。即便是神祗,亦對它們望而不得。這是你與特洛伊的榮耀。”赫爾墨斯從天而降對特羅斯說道。
特羅斯聽聞失蹤十來天的兒子不但好好地活著,更已被封為神祗,高興還來不及,又被贈上兩匹世上最寶貴的連其他眾神想得都得不到神駒,這對愛馬之人而言簡直是天大的驚喜。
特羅斯趕忙接過贈禮,感謝道:“偉大而慷慨的眾神之王宙斯,請為我向他帶去祝福。特洛伊將永遠歌頌他的美德。”
特羅斯將兩匹神贈的公馬換到戰車上,立刻試馳了起來。
果然,神駒們馳騁起來猶如在飛一般,比風還快,特羅斯從未感受過如此奇妙的感覺,神駒們遇到河流與海,毫不繞行地直接從水上吃撐過去。
特羅斯高興得完全忘掉了悲傷,重新高興了起來,坐在神駒馳騁的戰車中,他看到了一生中從未看到過的美景,超速的體驗讓他如同身置幻境。
赫爾墨斯回到神王宮殿回報。
伽倪墨得斯聽了赫爾墨斯的回報,心中總算安心了點。有點嗜好還是好的,這樣當你失去一樣重要的人事物時,還能用另一樣來替補,使你忘卻失去前者的悲傷。
早上。
伽倪墨得斯早早地醒來,但他沒有起床,而是就這樣睜著眼睛看著空氣,身邊睡著眾神之王宙斯。
伽倪墨得斯想著昨日赫爾墨斯回報時對自己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們的描述,他真是個好信使,他描述得繪聲繪色,這使他高興,仿佛自己當時也去了一般,赫爾墨斯似乎是特意為他這麼做的,講完時還衝他笑了一下,伽倪墨得斯亦回以感激的頷首。
親人的音容麵貌浮現在了伽倪墨得斯的眼前。
雖然心中對親人的擔憂是放下了,但總歸還是想念的,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做著什麼。
伽倪墨得斯轉了個身,麵朝宙斯,閉上眼,想再睡一會兒。
朦朧中,他看到了他自己的獵犬在他眼前奔跑,那隻自己取名叫安德魯的忠犬,它如它的名字一般矯勇無畏。
伽倪墨得斯睜開眼,發現自己正抱著宙斯的手臂,還往他身上蹭了蹭。而宙斯已經醒了,這會兒正看著自己。
伽倪墨得斯的視線對上了宙斯的視線,一時覺得抱著他手臂的處境很尷尬,抱也不是,鬆也不是。
希望他彆會錯意,剛才自己絕對是因為淺夢才往他身上蹭了蹭。
“我親愛的王子,你做了什麼美夢嗎?”宙斯問道,“因為你的睡容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我夢到了我的獵犬,它叫安德魯,它和我一起歡快地奔跑著,然後我抱住了它,我們一起在草坪上玩耍。”伽倪墨得斯如實回道。
“聽起來很有趣的樣子,那你是把我當成你的安德魯了嗎?”宙斯逗趣道。
伽倪墨得斯露出了點不好意思的神色,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麵對神王的每一個問題,他都小心謹慎,生怕一時失言便鑄成大錯。
伽倪墨得斯忽然想到一個好主意。
伽倪墨得斯將錯就錯地又往宙斯身上蹭了蹭,道:“不是,我也夢到了您,您也在其中,和我跟安德魯一起玩耍。”
宙斯笑了,“這可真是個美夢啊。”
“這不僅是個美夢,我們也可以讓其成為現實啊。”伽倪墨得斯道,“將安德魯也帶到奧林匹斯山來吧,為它注入神格。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起玩耍了。”
伽倪墨得斯給了宙斯一個甜蜜而柔情的笑容。
把安德魯帶來,這樣自己萬一再遇到什麼不測,它也能保護自己。安德魯向來矯勇善戰英勇無畏,每次狩獵它總衝在最前麵。它能和比他體格大上許多的獵物撕咬,而它總是獲勝。最重要的是,它完全忠於自己。沒有比這更好的能如影隨形的保鏢了!
但凡人破例列為神祗,尚屬聞所未聞。現在伽倪墨得斯卻要求神王將一隻獵犬也注入神格,成為神犬。
這聽起來簡直天方夜譚。
“這真是個好主意,如同你的語言一般可人。”宙斯卻笑著說道,應允了伽倪墨得斯的想法。
然後在他的唇上帶著愛意地印上一個早安吻。
或許是出於回禮,或許是出於感恩,或許是出於已經習慣。
伽倪墨得斯沒有抗拒,甚至不易察覺地回吻了一下。
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本能反應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