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熠又看了一眼盧俅,盧俅朝他微微頷首,笑容一直未變。
林斯鴻和盧俅的背影在搖曳的燈光中遠去,二人皆是朝中重臣,時不時聊著什麼,如同朝會散去時官員閒談一般。
盧俅身邊的獷驍衛穩重得多,團錦刺繡的黑武袍黑武靴,腰間臥虎盤龍劍,靜默跟隨他們身後離開。
眼看他們下樓穿過大堂,踏入外麵夜色,背影言談間絲毫不見齟齬,對剛才少年和獷驍衛的一番衝突全無介懷,林熠便猜想林斯鴻和盧俅該是去烈鈞侯府商議正事了。
酒樓內圍觀之人霎時已散了乾淨,玉衡君也跟著不見了,廳內一片狼藉,侯府管事下樓和酒樓老板商量賠償事宜。
燈火闌珊,堂內寂靜得突然,桌椅傾倒,有酒壺摔碎了,酒香滿屋子都是,幾人此刻站在屋裡,耳邊似還有嗡嗡聲。
林熠揉了揉胳膊,回到蕭桓身邊,上下端詳他:“你沒事吧?”
蕭桓靜靜站著,淺青衣袍,清朗眉目,眼尾的小痣在燈火下似隱似現。他對林熠彎眼輕笑,搖搖頭:“沒事。”
顧嘯杭在旁放下了瓜子,端起茶盞潤潤口,望著林熠笑笑道:“怎麼不管管我?”
封逸明聽了嗤笑一聲,扯了塊錦帕擦拭匕首,抬眼瞥了瞥他嗑出來的一堆瓜子皮:“顧少爺,從小到大我們兩個‘禦前護衛’衝鋒陷陣,哪次讓你受過傷?”
封逸明瞥了眼依舊杵在那裡的盧琛明,道:“你還不走?想挨揍?”
盧琛明身上的紫金綢袍已發皺,還沾了灰,他叔叔長相白淨些,他卻是膚色黑黃,骨骼突出,眼睛看人總是帶著厭憎。
盧琛明不為彆的,仍舊是看著蕭桓,吊梢眼上上下下掃過蕭桓,半晌道:“阮公子……今日實屬誤會,自上回巧遇,我就想……邀阮公子去皇都,在下一定……”
林熠眼看他指不定會對蕭桓說什麼混帳話,便一把拉著蕭桓走過去下了樓。
蕭桓沒有任何推拒,任由林熠牽著自己手臂。出了酒樓,夜風撲麵而來,酒味一吹儘散,屋外已經是明月當空,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
林熠鬆開手,跟蕭桓散著步往侯府走。月
色中,蕭桓目光隨意落在前麵,開口提醒林熠:“你朋友還在裡麵。”
“不用管他們,我是不想讓你聽那人亂說話。”林熠深深呼吸幾下微涼空氣,頓覺神清氣爽。
他想了想,側頭看看蕭桓:“你怎麼認識那人的?”
林熠問的是盧琛明,但他現下連這個名字都不想念。
蕭桓背著手,側臉輪廓在月光下鍍了一層淡光,漫不經心答道:“先前偶遇而已,沒想到他還記著。”
林熠笑了笑,心想,記住你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林熠長個子早,如今已是同齡少年中高挑的,但仍比蕭桓低一些,他身上自有一股氣勢,因而不論方才護著蕭桓或現在走在他身邊,都顯得很自然。
在蕭桓身邊,便感覺靜下來不少,林熠抬起手臂搭在腦後,微微仰頭邊看月亮邊走,不自主開始想林斯鴻的事。
方才他見到林斯鴻,其實險些掉淚。
上一世,林熠被皇帝“留”在金陵兩年,第一年末,林斯鴻戰死沙場。
這對林熠打擊很大。但一方麵,他必須撐起被眾人緊緊盯著的烈鈞侯府,另一方麵,北疆需要他。
林熠便在這種情形下,自請前往北疆。
他那時能做也必須做的,就是一場接一場攻退敵軍,守住柔然十三部鐵蹄欲踏的疆土,同時以戰功換取永光帝對烈鈞侯府的庇護,家與國皆抗在肩上,北疆一守就是六年。
其間發生的許多事情,使世人對他偏見極深,莫名其妙竟成了當世第一大惡人,想來隻覺命運莫測。
林熠見到林斯鴻的一刻,便覺得天地都亮起來,他失去的都回到了身邊。
說起來,如今彆人認出他,不是看見鬼煞凶神一般避退,他倒有些不習慣。
林熠心裡想著事,又沒看腳下,險些絆倒,蕭桓立刻扶了他一把。
林熠站穩了,兩人恰好麵對麵,見林熠一直不抬頭,蕭桓溫和地問道:“怎麼了?”
夜風輕柔,花間鳥鳴,林熠沒說話,輕輕邁了半步,往前一靠,額頭抵在蕭桓肩膀上,聲音有些悶:“阮尋,讓我靠一會兒。”
星河閃爍,月光溶溶勾勒出巷坊飛簷,寂靜寧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