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崇猶的過去,我尚算知道一些。”林熠聽見灶廚間隱約的叮當鍋鏟聲,傍晚屋舍間升起嫋嫋炊煙,食物香氣逸散出來。
聶焉驪回頭看了看屋內灶台邊從容烹飪忙碌的邵崇猶和蕭桓,對林熠道:“哦?講來聽聽。”
上一世,邵崇猶跟隨在林熠身邊多年?,北大營的生活其實單調,打起仗來合不了眼,不打仗時又要練兵,關係好的人就會時常一起喝酒聊天,權作消遣。
林熠和邵崇猶都是旁人眼裡的惡人,一個?是負恩嗜殺的侯爺,一個?是狠毒無情的江湖客。
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林熠也?就不刻意打聽邵崇猶的過去,熟悉之後,邵崇猶倒是同?他?提起過幾回,林熠才知道一些他?從前?的事。
林熠回想了一下,道:“他?是北方人,家原本?在邊城,是獨子。但家裡人跟他?不親近,待他?很不好。”
“既是獨子,總該疼愛得不行才對。”聶焉驪疑惑道,“會待他?有多不好?”
“他?七歲的時候從家裡逃出去。”林熠說,“他?的性子你也?見到了,堅韌之極,能?逼得這樣一個?小孩子‘逃’出來,我想……他?家人大概沒?少虐待他?。”
聶焉驪感到不可思?議:“竟有這種事……”
“他?逃離之後流浪漂泊,恰機緣巧合之下,拜師學武,巧的是他?天資不凡,如今才有江湖榜前?十?的萬仞劍。”
林熠回想起邵崇猶從前?跟他?說起這些的時候,神情一直是淡淡的,這世上於他?而言沒?什麼可怕,也?沒?什麼可在意。
人命、富貴、江湖,無一在他?眼裡,也?無一在他?心中。
林熠始終覺得邵崇猶和蕭桓有些相像之處,譬如對人間萬事的漠然,又譬如對是非善惡並不怎麼在意。
蕭桓身為一國大將軍,亦是皇室貴胄,但對江山榮絲毫談不上熱忱,林熠感覺得到。
而邵崇猶,漠然到對自身的性命也?不甚在意,他?在江湖上有許多仇人,邵崇猶不會讓他?們輕易殺死自己,但也?並不貪生——他?的劍法甚至就如此,冷厲致命,也?不留退路。
他?總覺得邵崇猶是
天地間一株孤鬆,根係生自大地,卻?身在風中,蒼青樹冠隨時化為一抹浮萍,厚重又飄渺,無來處,亦無去處。
“那麼,傳言他?滅了自家滿門?,也?就有點道理了。”聶焉驪想起邵崇猶先前?被各門?派聲討追剿。
卻?又搖搖頭,“還是不對,以?他?的本?事,若想複仇,根本?不必等到現在,他?也?不像會因為被虐待就從小懷恨到大、還處心積慮習武複仇的人。滅門?應當隻是傳言。”
林熠也?這麼想,畢竟前?世邵崇猶並未背負這一傳言。又或許他?那時被蕭放吩咐,牢牢跟在自己身邊,所以?沒?機會離開去做滅門?之事。
“他?又怎麼會奉景陽王蕭放的吩咐,來接近你?”聶焉驪道,“蕭放竟有本?事驅使他?為自己辦事。”
“這次帶回來的老婦人大約與此有關。”林熠說,“至於具體如何,還沒?問他?。”
“把我從死牢帶出來,對朝中如何交代?”邵崇猶兌煮了一碗澆汁,合上鍋蓋,到旁邊把白嫩的菌菇切成不薄不厚一片片。
蕭桓把赤豆蜜芸糖的糕點坯調勻蒸上,側頭看看門?口不遠處的葡萄藤架下,林熠躺在藤椅上舒展的身形,兩條修長的腿疊搭著,一身紅衣堪勝晚霞。
“自然是同?陛下說過,你在死牢裡備受人惦記,還是單獨提審出來,秘密關押在彆處為好。”蕭桓說,“陛下同?意了,至於具體怎麼辦,沒?再過問。”
永光帝做事果斷,林熠不在朝中,事情交給?蕭桓就不乾預了,合該是“秘密關押”,不會讓眾人知道,那麼關在哪,怎麼關,也?就不重要,隻要最後審判時把人帶回去就行。
邵崇猶循著蕭桓的目光看去,聶焉驪在林熠旁邊,坐姿慵慵懶懶,容貌堪得冶麗,總是幾分笑?,走到哪裡都惹眼。
蕭桓洗了洗手,拿起乾淨帕子擦擦,道:“聶焉驪這人閒不住,能?老老實實在這鎮子上待這麼久,倒是不容易。”
邵崇猶淡淡一笑?,這些天裡,聶焉驪先是對他?的劍法感興趣,兩人都是江湖頂尖高手,切磋起來格外不同?。過幾天,比劍的新鮮勁兒過去了,又拉著他?喝酒打賭。
有這麼個
?人在身邊,也?真的沒?無聊過。
就是有一樣,聶焉驪喝起酒太隨意,一貫要喝就喝到暢快,於是動不動就喝到醉。
這人醉了也?有趣,微醺淺醉就一個?勁兒講甜話,嘴裡喚著的名字從“春晴”到“玉芝”沒?一次重樣的,變著法兒讚美對方,可見對紅顏香軟一貫風度極佳,愛護體貼。
若是醉得厲害了,也?不胡鬨,就著舒服的姿勢直接睡過去,對邵崇猶也?不設防,似乎知道自己就是睡在院子裡也?會被帶回屋照顧好。
還真是生在富貴鄉被伺候慣了的脾性。
“蕭放沒?有跟著找來?”邵崇猶問,“他?沒?見到我的屍體,恐怕不會放心。”
“他?既然要見,就給?他?造一具屍首便?可。”蕭桓道。
邵崇猶點點頭,知道他?們必然已唬過了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