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請傳邵崇猶入宮,另有一?名老?婦,乃此事證人,亦在金陵城中,當一?並傳召。”林熠一?禮道。
天威駭人,沉默凝視許久,禦座高高在上,永光帝的表情看不甚清晰,似是半遮蔽在陰影中的主宰者,目光掃過太子、蕭放,又經過蕭桓身上。
他一?擺手:“盧俅,去辦。”
永光帝聲音有?發沉,像是蘊足怒意,因?而?平靜到了極致,他看向林熠:“說。”
座下諸臣鴉雀無聲。
林熠道?:“不到一年前,傳聞灜安有一?戶邵姓人家,被邵崇猶屠了?滿門。邵家男主人早在三十年前就去世,邵家夫人便是邵崇猶名義上的娘。這位邵夫人,原本姓徐,出身江南氏族——徽州徐氏旁支一係。”
徽州徐氏,乃江南十大世家之一?,族中世代人才入仕,封侯拜相者無數,聲望卓然。
旁的不說,如今燕國後宮地位最高的洛貴妃,便出身徐氏。
洛貴妃正是蕭放母妃,聽及此,殿內眾人自然而然想到他,目光不由得看向景陽王蕭放。
蕭放麵無表情,坦然立在原處,冷冷看著林熠背影,絲毫沒有慌亂之意,眾人又一時摸不透了。
林熠又道?:“邵夫人出嫁之前?,在娘家徐氏有個要好的同族妹妹,但那妹妹出身徐氏嫡係,容德兼備,因?而?入宮被選為妃,常伴陛下左右。”
“洛貴妃……”眾人一陣嘩然,又倏然收聲,不敢妄議。
永光帝渾身幾乎散發著寒氣,喃喃道?:“卿榕……”
徐卿榕,正是洛貴妃本名。
宮外,淮水邊的繁華三千,絲弦酒肆無數。
邵崇猶離開四下裡紙醉金迷的小樓,腰間佩著萬仞劍,聶焉驪執杯倚在包廂圍欄旁望下去,目送他在煙雨中獨自穿過街巷。
他逆著朦朧水霧中的人群,一?直到皇宮外,恰遇見奉命出來的獷驍衛使,對方一眼辨出邵崇猶,正是前陣子雲都寺束手就縛的江湖殺手,頂尖劍客。
“繳劍,隨我們入宮。”
獷驍衛使知他功夫高超,亦知此人從前?殺人不眨眼的傳聞,硬著頭皮圍上來。
奉天殿內短暫的一?陣低語,林熠無視眾人
震驚,繼續講起舊事。
“邵夫人遠嫁灜安,原本與貴為嬪妃的妹妹再難有什麼交集,但巧在,二人幾乎同時懷了?身孕。當年貴妃娘娘懷著龍嗣時,身心都不大暢快,曾邀邵夫人來金陵,既能時常入宮作伴,也好由金陵城的大夫和名貴藥材調養身子,可謂有福同享,姐妹情深。”
“當年邵夫人和貴妃娘娘雙雙誕下男嬰,產後休養好,邵夫人離開金陵回到灜安,機緣巧合,又都有了?孩子,姐妹二人漸漸也就沒緣由再聚,幾乎不再聯絡。”
永光帝似乎預感?到他要?說什麼,眉頭擰得溝壑深懸,百官紛紛不知作何是好,此時反而不敢去看蕭放,皇族舊事的熱鬨可不是好看的,一?個不小心惹得聖怒,便會招致大禍。
景陽王蕭放在朝經營多年,蕭放一黨的臣子得了?他的暗示,雖心有蹊蹺,仍是紛紛出言斥責林熠,誓要?攔住他滿口大逆不道?的話。
蕭放在旁垂手而?立,心裡如何波濤洶湧,臉上不能顯露一分,他不動聲色間朝著大殿邊角一?名不起眼的小內侍做了?個手勢,小內侍悄無聲息溜出了亂成一?鍋粥的奉天殿。
永光帝驚怒交加,奉天殿裡靜得如死水一?般:“烈鈞侯,此事若有誤,你?該知道自己是什麼罪!”
林熠淡淡道?:“自是欺君罔上、妖言惑眾的死罪。可該死的必不是我,而?是二十六年前?因?一?己私心擅動妄念的灜安邵氏。”
林熠有?慶幸洛貴妃今日沒有直接回?宮,而?是恰好去了雲都寺,否則他也不知該怎麼麵對洛貴妃。
“貴妃娘娘一?片丹心卻信錯了?人,邵夫人心懷邪念,當年二人生產之後,她便借著貴妃娘娘的信任,又趁貴妃娘娘產後體虛沒防備,著人將皇子與自己的兒子調換,把龍嗣帶回?灜安,而?將自己的親生骨肉留在金陵——大錯鑄成,一?錯便是二十六年。”
滿室寂靜,一?道?天光照進大殿,萬千塵埃無聲漂浮。
永光帝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心裡冰涼一?片,看著林熠,不知是怒還是驚。
從前確實有過這麼件事,洛貴妃體弱,孕後反應很大,連帶著心緒積鬱,曾請命讓族中舊時姐
妹來作伴。
皇室舊事中不可言也不可料的一?樁,就這麼被大刀闊斧辟開,猙獰無遮攔地敞在光天化日之下,沒有任何退路餘地可言。
永光帝卻不能顧及天家顏麵了,隻是疑惑,難道竟是真的?
蕭放終於忍無可忍,踏著緩慢卻沉重的步子,幾乎咬著牙道?:“烈鈞侯林熠,你?說本王是假的?空口白牙,把一?個十惡不赦的下賤死囚偷偷帶出天牢,搖身一變就成了?皇家血脈,你?當皇族天威是什麼?是笑話麼!”
“秉陛下,人已帶到。”兩隊獷驍衛使分彆帶邵崇猶和一?名老?婦人到了奉天殿外。
永光帝無力開口,一?個字也不想講,座旁的盧俅及時比了?個手勢:“帶進來。”
高大殿門外一?團光照過來,邵崇猶已除了佩劍,被十餘名獷驍衛使幾乎前後牢牢圍著帶了進去,生怕這名不久前?的死囚重犯忽然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