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他在一塊兒,今生便不後悔了。”林熠便笑,知道賀西橫是怕他受委屈,“你呢,不想舅舅這麼?做?”
賀西橫忽然湧出淚來,悄悄擦了,告訴林熠,隻要他好好的,隻要他高興,怎麼都好。
林熠揉揉賀西橫頭發:“小西橫,日後我若不在了,好好照顧自己,也替我照顧好他。”
賀西橫回北疆時,久違的邵崇猶前來看林熠。
彼時戰亂結束,朝中太子和?蕭桓奪位愈演愈烈,黨政之禍野火蔓延,永光帝臨終傳位蕭桓,洛貴妃不久病逝隨先帝而去,邵崇猶則趁亂刺殺了蕭放,從此一度在江湖銷聲匿跡。
邵崇猶隻是簡單同林熠聊了一陣子,林熠至此還是不了解他,但北疆六年,邵崇猶雖奉蕭放之命潛在林熠身邊,始終沒有害過林熠。
蕭桓回來,邵崇猶看見林熠臉上的神采,心中也明白了什麼?,看了看蕭桓,終究沒有提起血緣身世,隻是留下舉世難尋的藥材,便告辭離開。
臨走時恰與聶焉驪相遇,兩人對視一眼,聶焉驪朝他笑了笑,耳畔藍紫寶石的耳釘耀目,邵崇猶對他微一頷首,而後擦肩而過。
從前的日子似乎人人都有遺憾,多少應逢終未逢,恨對麵,不相識。
四月末,暮春,林熠每日要飲下大半壇應笑我。
猗蘭殿內,林熠喝了酒,泡在溫泉池中許久沒有動靜,蕭桓自然擔心,進去看他。林熠微微睜開眼,懶洋洋靠在池邊對蕭桓道:“縉之,我腿麻了,動不了。”
蕭桓便穿著一件單袍下到池中去抱他上來,林熠卻勾住他脖子主動吻上去,含混著撒嬌般道:“騙你的,陪我待一會兒罷。”
蕭桓將他抵在池邊細細親吻,池水氤氳霧氣,林熠伸手在水中解開蕭桓單袍,彼此溫暖,蕭桓在他耳畔道:“姿曜。”林熠聽不見,但仍近乎固執地呢喃道:“縉之,我……都給你好不好?”
他寸步不讓地纏著蕭桓,眉眼間滿是依賴,蕭桓無論何時都待他極為溫柔,包括第一次時。池水暖如暮色,一
層層漾出波光,那時的他們仿佛再也不會有分離。
自那以後,猗蘭殿的每個角落都曾有他與蕭桓親密的影子,每每相擁,體溫彼此傳遞,陷入幾乎瘋狂的境地。
素日裡林熠安靜無比,一身黑色錦袍,他極少離開猗蘭殿,坐在庭中花樹下,亦或殿內書案旁,蕭桓一回來便從背後擁住他,在他唇邊和額角落下吻,一如每個清晨離開時一樣。
即便從未分開超過三天,林熠也總是很想念蕭桓,卻也不說,隻是早早等在殿外廊下,聞聲便準確無誤地迎過去。蕭桓接住撲到懷裡的人,將他背起來,緩緩往回走,夕陽把兩人影子拉得很長。
偶爾蕭桓一整天裡都在猗蘭殿陪他,林熠那雙手腕薄而靈巧,白皙剔透,玉雕竹骨,曾經拉得開最重?的弓,揮得出最致命的劍。
他不再動用內力,無事?便在庭中練劍,總是赤足散漫,一身錦衣帶起枝頭微風,杜鵑花飄飄搖搖,落瓣悠悠垂在足邊,夕陽漫灑金輝,院中身影修長。
蕭桓將他擁在懷裡,花樹下陪他刻出一隻又一隻桑柘木蝶,無數次在林熠耳畔輕吻,林熠在他懷抱裡轉過頭,便是綿長而難分難舍的細吻。
有時累了,蕭桓便將他打橫抱回殿內,重?重?紗幔輕拂,寬大錦帳內,蕭桓一次次要他,林熠修長清瘦的身體蒼白而脆弱,雙目縛著玄色錦帶,每每抵達頂峰,他下頜揚起,汗水滴落,蕭桓輕噬他修長的脖頸,仿佛對待他珍寵豢養的唯一獵物。
歡愉的日子,林熠乖順之極,無數次在蕭桓懷裡輕喚“縉之”,全身心把自己交給他。
蕭桓知道從前的烈鈞侯桀驁不馴,而今眼前人全心全意,甘之如飴地在一方宮殿內,對林熠是否公平?
他心性倔強好強,若不開心,又怎會告訴彆人。
林熠酗酒愈發厲害,每日整壇應笑我,玉衡君隻道酒和?藥不衝突,而林熠真的奇跡般活過了第一年,整整多陪在蕭桓身邊一個四季。
承熹二年,七月初七,江陵月夜,蒼穹星河萬裡,日漸虛弱下去的林熠終於離開了蕭桓,賀西橫自北疆趕回來。
蕭桓把自己和?林熠的屍身關在霜閣整整三日,他原本打算以霜閣寒玉保林熠遺體
不腐,直至下殯那天,賀西橫想闖進去,玉衡君攔住西橫,進去勸蕭桓。
“陛下可知侯爺為何能多活一年?又為何終日離不開那壇‘應笑我’?”玉衡君道。
蕭桓雙目猩紅,握著林熠的手,聞言才動了動:“為何?”
玉衡君道:“侯爺為多陪在陛下身邊一些時日,早就把藥停了。”
蕭桓抬眼,麻木的胸腔終於湧上一絲波動:“你說什麼??”
玉衡君沒有多說,隻是靜靜站在那。
“他停了藥?”蕭桓攥著林熠冰冷的手,“……他是疼得受不住,才每天飲酒?”
玉衡君沉默許久,等到蕭桓略平靜些,道:“侯爺用心良苦,隻怕自己走後,陛下牽掛過度。權當為了侯爺,陛下也要保重?龍體。”
蕭桓抱著熟睡般的林熠走出霜閣,月色寒寂,眾臣跪伏在地,丹霄宮內瓊樓玉宇,入眼荒涼。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前世餘生九年,承熹盛世,四海升平。燕國後宮無主,蕭桓終身未娶,江陵丹霄宮仿佛再次成為囚牢,禦座上的蕭桓幾乎沒有過笑容。
賀西橫有時回來,半開玩笑道:“昨天我夢見小舅舅,他讓我催你尋個新歡,快彆天天記掛他了。”
蕭桓也不惱,隻平靜地道:“改天你再夢見,告訴他,若找到第二個林姿曜,孤就立刻娶回來,保證把他忘得乾乾淨淨。”
賀西橫裝作滿不在乎地嘟囔著:“你也太挑了,不過世上無奇不有,若真找見一個,你可得說到做到。”
蕭桓輕笑,不是沒有人試圖送來與林熠相似的少年,有時像得過分了,連他也會一時恍惚,但總在下一刻就把人趕走。畢竟不是他,沒有人是他,連像也像得膚淺,不及那人萬一。
他道:“好,不過要一模一樣的才行,不愛吃甜,耳目不聰,雕木蝶總是抱怨蝶翼難打磨,背著孤把藥偷偷倒掉天天喝酒,一身臭毛病,還整天乖得不行……給孤找來,就立刻娶了。”
賀西橫紅了眼睛轉過頭,佯怒道:“你臭毛病才多,不給你找!下回夢見小舅舅,就跟他說你難伺候,小爺才不管。”
蕭桓有時也想問問賀西橫,失去了自由,留在他身邊,林熠從前是不是真
的開心,但最終沒有問出口。
蕭桓揉了揉賀西橫的頭發,低頭提筆摹著林熠的字,淡淡道:“世上哪有第二個林姿曜。”
是啊,世上哪有第二個林姿曜。
自他走後,孤城從此閉,回首背西風。
金陵城,夏風陣陣,吹進彆院小樓廳堂內變得清爽,林熠睜開眼,生前許多事?忽而想起來,便覺得恍如隔世。
何嘗不是隔世?
蕭桓從庭中走進來,與前世一般的溫柔,遞給林熠一枝盛放的芍藥,低頭在他眉心親了親:“過些日子就是七夕,林將軍回不來,你也不能走太遠,帶你去江陵過生辰好不好?”
林熠接過那支芍藥,起身靠進到他懷裡,如同曾經歲月裡兩人從未分開過:“隻要跟你一起,去哪兒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