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王一?案過後,朝中正需人才,若你有心,未必走不通。”曲樓蘭道。
顧辭君怔了怔,沒想到曲樓蘭會勸自己。
曲樓蘭沒再多說,他印象裡?顧辭君之父實乃清流砥柱,這樣的人教出的兒子,必是長存治世抱負的。
他其實有些意外,顧辭君從前也是家中的小公子,曆經種種,如今還能保持這份清雅,未被世俗瑣碎消磨,實乃璞玉。
諸國使團即將離開金陵,四野傳來種種消息,有喜有憂,北疆翡裕河開礦至今,冶造大營終於隨之布設完畢,柔然軍備即將脫胎換骨,而南洋十二港落成的這些時日中,域外商船從上月起驟增,停港離岸蔚為壯觀,商港由最初的合浦一處增設至三處,蕭桓已派二十餘艘鬼軍艦往南洋港執行沿岸布防。
鬼軍艦才入港駐防不久,海寇未來得及惹事,百越州府卻先鬨出一樁醜聞。一?艘商船違禁走私硝礦,被例行查驗的江州軍逮了個正著,當地港口和漕運司隨之露出馬腳。
長久以來受賄包庇之行徑被一連串揪出,永光帝大怒,直接派巡撫查辦,百越府
上上下下官員上百,皆被抖了個底朝天,蕭桓為此增派二百江州艦,幾乎全權接管了南洋港和百越漕運監察事宜。
巧的是,清寧縣太守孟得安私下裡?傳來消息,原來自從上回出了一?堆事,這位太守大人極其有心,一?直留意著,繃著那根弦這麼久,總算沒白費,竟真的抓住一絲線索。
上回梵靈山寂光寺後的私礦塌方,涉事嫌疑之人未在露過麵,時隔許久,孟得安緊盯著不放,守株待兔的精神終有所獲,幾名偷偷回來的人被抓了正著,已經下獄。
孟得安可謂有心人中的有心人,不僅把跨度這麼長的案子硬給等出了頭緒,還默默學會了林熠從前的審問技巧,得其精髓,撬開了幾名犯人的嘴。
原來清寧縣的硝礦正是南洋港走私貨源之一?,千絲萬縷連在一起,終於一起浮出水麵。
蕭桓忙了好一陣子,南洋港布防調派迅速調整,林熠問清楚走私案裡?並無建州顧氏的運線,舒了一?口氣,心中始終不踏實,到底給林斯鴻寫了信,讓他爹多留意西境一?帶,免得定遠軍那裡再出什麼岔子,都趕到一處,永光帝說不準會下什麼決定。
事情一?多,時間就過得飛快,轉眼已是七夕,各處麻煩再怎麼讓朝中焦頭爛額,佳節一?至,所有人還是要從理不清的官司裡抬起頭,往那熱鬨景象裡?望一?望,鬆一鬆筋骨的。
七夕當日,林熠直至下午才從宮裡?脫身,而蕭桓還未回來,派親衛傳了信,林熠便讓親衛告訴蕭桓,自己去燈會附近的條街上等他。
強命自己專注下來謄改了一?份折子,一?抬頭已經天黑,林熠獨自出門往最熱鬨的地方去,沿途車馬行人越聚越多,男女老少都是一身精神漂亮的衣裳,有說有笑,想必今日城內城外寺廟香火都極盛,林熠想起上次在寂光寺求的簽,不由微笑。
走到燈會所在的地方,秦淮水秀麗溫婉,映著兩岸華美燈光,水岸上行人熙熙攘攘,沿路攤販跟前擠滿了人,夜空晴好,星河璀璨。
人們臉上戴著各式麵具,林熠穿過人群,不禁走了神,他對前世最後那半年的記憶十分模糊,不知自己最後的日子裡?是不是全無神誌,他離
世的那個七夕,想必金陵和江陵也都是如斯繁華。
秦淮水岸有人放河燈,遠處天際冉冉升起許多天燈,飄飄搖搖升上夜空,彙入漫天星子中去。
林熠在人群中,看河燈天燈,忽然間,許多缺失的往事隨迢迢銀漢湧入腦海中。
江州丹霄宮的最後半年,他依舊是清醒的,隻是多數時候已虛弱之極,蕭桓時常抱著他到庭院中坐著,暮色四合或星夜閃爍,蕭桓都是一如既往的體貼。
而最後那日,正是七夕,蕭桓抱著他出了猗蘭殿,一?直到丹霄宮百丈玉階上。
若林熠看得見?,便會知曉,那裡可俯瞰整個江陵城。
當晚的星夜一?如此刻的星夜,江陵千波百裡人家,漉江水岸漂流而去千盞河燈,天上無數孔明燈升起,淺淡雲嵐霧繞的江南,璀璨而纏綿。
蕭桓一?身王服,將林熠抱在懷裡?。
林熠想起,蕭桓曾在他手心寫下“江流萬裡?,天上星辰,姿曜,來年陪你一?起看,好不好”。可他那時已經強弩之末,並無什麼“來年”可言。
林熠最後仍是點了點頭,應了這個承諾。
遙遙玉階之下,人群笑鬨聲隱隱,蕭桓靜靜抱著林熠,低頭仔細地吻他。
河燈隨流,天燈入空,浩渺蒼穹籠罩著人間悲歡離合,四周宮闈寂靜,蕭桓抱著懷中沒有了生息的林熠,認認真真地又說了一?遍。
“江流萬裡?,天上星辰,姿曜,來年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到了來年,來年的來年,丹霄宮內也隻有蕭桓一?人臨閣獨坐。王袍沾雪,庭樹回春,始終覺得花下仍有那個蒼白英俊的安靜男人,隻要他一?回來,就會轉頭朝他笑。
那是承熹二年,七月初七。
林熠在人群中駐足,回過神來,眼中仍是星月燈火,他忽然很想念蕭桓。
銀漢之下,紅塵千丈,覆著麵具的人群從他身邊川流而過,喧鬨笑語就在耳邊,卻一瞬仿佛隔了很遠。
他逆著人流往燈火輝煌的街上去,熙攘人群中找到等待自己的人。
他看見?蕭桓修長背影立在燈鋪門口,手提一?盞重瓣紅蓮燈。蕭桓回頭,仍覆著那張麵具。
燈光從他頭頂籠下,將那燈鋪門口與周圍一遭隔開來,麵具下方溫潤的唇和?清冶下頜弧度,林熠一?時眼中隻有他。
“縉之,我想回江陵了。”
林熠走到他麵前,摘下他麵具,臨街這處背著光,兩人相擁著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