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沉船葬。
江水很快湧入艙內,林熠漸漸掙開繩索,在艙頂和?水麵的縫隙間呼吸,水已漫至下頜,他取出貼身藏在袖內的藥瓶,吞下?玉衡君的藥,最後深深呼吸一口,與此同時,船艙徹底被江水填滿。
整艘船不斷下沉,林熠經脈受藥封製,數次都未能破開艙門,肺裡氣息迅速消耗,冰冷江水灌滿船艙。
離水麵越遠,林熠胸口被江水壓得?發痛,緩緩吐出半口氣,最後集中所有力氣,終於將艙門衝開,立即遊出去。
他漸漸向水麵浮去,耳邊是水中獨有的與世隔絕之寂靜,又有暗湧不斷推著他,江上閃電大作,光芒間或照徹水下,林熠身周赫然出現圍向他的身影。
林熠渾身力氣幾乎耗儘,撐著最後的力氣和?氣息打起防備,四周水中穿梭的人影竟不是同一幫,雷電光芒閃過時,一刹江水中纏鬥的情形儘收眼底,無比混亂。
有兩人靠近林熠,眼看要抽出匕首來襲,被衝過來的暗衛攔截,隨後又有刺客纏上來,雙方相持不下?,林熠在水下?待得?太久,體內藥力發作,眼前漸漸模糊,一場豪賭的賭注正被命運的手抽走。
“縉之,再賭這一次,氣運會站在你我這邊麼?”
江上忽然號角低鳴,沉聲穿過淒迷江霧和瓢潑夜雨,悠悠而來,仿佛從修羅地獄傳出。
“江州鬼軍的號聲!”反軍船上登時一陣亂。
“快到江浦口了!要搶在那之前避開鬼軍!“反軍頭領喝道,”加快行船速度!“
然而已經晚了,一道慘白閃電自江上橫過,霎時照亮天地,狂風吹散江霧,鬼軍戰艦破浪沉默而來,惡鬼拈花旗獵獵迎風,艦身圖騰在浪濤間如有生命。
來不及猜測這戰艦隊伍是從江州大營調至,或是恰好結束南洋十二港的征途返程,戰艦仿佛攜著無形殺意,乘浪滾滾湧來。
反軍見狀,登時一陣絕望的靜默。
一艘鸞疆艦列於戰艦前方,船首一人身形修長,身穿黑色將軍武袍,覆著麵具,正是酆都將軍。
反軍以為那戰艦直衝自己而來,倉皇要做最後掙紮迎戰,卻見酆都將軍輕輕做了個手勢,鸞疆擦著反軍的船
舷側而過,兩艘龐然大物險些撞上,卻又穩穩隔著一線。
與此同時,後方燭龍艦已逼向反軍,鬼軍在江上行?動如在平地,戰艦接近的瞬間便有無數飛梭釘牢,狂風暴雨大作,士兵隨之湧上甲板,迅速控製住反軍,根本沒有招架的餘地。
循江而下?,一艘小舟同林熠他們被江水帶遠去數裡,鸞疆一至,靠近江麵飄搖的小舟,舟上暗衛正守著一名昏迷的人。
蕭桓躍至舟上,暗衛自動讓開,中間的林熠一身雪白單衣被水浸透,烏發濕漉漉的,蒼白的臉上雙目緊閉,劍眉濃如墨。
他單膝跪下查看林熠,探林熠心脈的一瞬間,身影幾乎一晃,旋即抱著林熠轉身回到鸞疆艦上,暗衛隻得隨至,被鬼軍親衛請到一邊,蕭桓抱著林熠進了房間。
片刻後,蕭桓出來,副將上前:“大將軍有何吩咐?”
蕭桓的聲音在滿江雨聲間清晰而冰冷:“當場審問清楚,一個不留。”
副將愣了愣,但這命令言簡意賅,立即領命:“遵命。”
反軍所在的船上如人間地獄,血水混著雨和江浪流入甲板縫隙,慘叫聲不絕於耳,穿透雨幕,混著雷聲,令人膽寒。
幾名反軍將領被分彆就地帶進艙中,鬼軍一言未開先直接動手,幾道酷刑下?來,不出兩刻鐘,拿到口供便手起刀落。
鸞疆艦上,江州軍副將沒有讓宮中派來的暗衛離開,直接率人邀他們談了幾句,永光帝身邊暗衛還是頭一回被這麼變相扣留,雙方都戴著麵具,俱是王朝之內一等一的力量,氣氛一時有些緊張。
鬼軍副將言簡意賅詢問清楚,而後作出客氣姿態放他們離開,出門下令,幾支江州軍士兵分頭潛入江水中。
暗衛見狀心中有了數,他們未能攔截的刺客,這幾隊人想必在天亮前便會一個不漏地追回來。
當夜,江州軍十艘戰艦被調往金陵馳援,餘下?百餘戰艦隨蕭桓直接返回了江陵,稟報到朝中,隻有短短一句話:“侯爺垂危,被大將軍帶往江州救治。”
奉天殿內正是一片亂,亂軍之險已平定,滿朝文武半夜裡齊聚於此,一片嘩然。
聶焉驪處理完周揚海和?許平之府裡的事,筋骨剛鬆了鬆,聽聞此消息
,神色一沉:“糟了!”
邵崇猶方才跟永光帝稟報過情勢,正回到聶焉驪這裡,與他一對視,未等聶焉驪解釋,直接問道:“現在走?”
鸞疆靠塢剛停穩,蕭桓抱著林熠直接回丹霄宮,海東青先行?一步送回來命令,玉衡君已在待命,寂悲大師也在。
“這……侯爺!”夜棠低聲驚呼,容姑姑在旁攥緊了帕子。
蕭桓將林熠打?橫抱回來,邁進庭中的一刹那,玉衡君幾乎啞然,這場麵簡直同前世如出一轍,當年蕭桓抱著林熠的屍身走出霜閣的情形宛如再現。
玉衡君連忙晃晃腦袋,暗罵自己胡思亂想不吉利的,匆忙上前去看林熠。
聶焉驪和?邵崇猶緊隨其後趕至,丹霄宮難得的熱鬨,卻顯得一團亂,蕭桓寸步不離守著林熠,林熠始終沒有醒過來,且氣息心跳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玉衡君看診,很快確定林熠服過折花解藥,但在此之前還服過彆的藥,那藥的作用正相衝,會使折花箭傷百倍發作,那樣一來,便與前世林熠直接中箭無異!
方才反軍的口供被送來,江裡刺客也被抓到受審,供詞中便有關於此,玉衡君迅速掃過,心下?有了決斷。
蕭桓伸手順著林熠的臉頰撫過,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沉聲問:“能治?”
玉衡君沉吟片刻,照實答道:“痊愈把握不足一成,九成的可能是……與從前一樣。”
蕭桓抬眼,雙目布滿血絲:“你?說從前?”
玉衡君點點頭,不需多解釋,他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若不能痊愈,林熠身體便會再度受創,目力聽力儘失、餘壽短暫。
“殿下先鎮定些,那一成把握不算渺茫,老道必定竭力。”玉衡君道。
其餘人聞言沉默,聶焉驪遣散宮人,與邵崇猶和夜棠、容姑姑也相繼出門。
兩天一夜,蕭桓牢牢守著林熠,玉衡君勸道:“殿下莫要這麼熬著,至少還得?五六日。”
蕭桓隻是看著林熠,未曾回應。
“侯爺若知道該著急了。”聶焉驪進來,帶了酒和?點心。
蕭桓卻沒碰點心,飲了口酒,嘗出來是應笑我,臉上神情才動了動。
“著急也好,能早點醒來。”蕭桓聲音有些啞。
聶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