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從未見過蕭桓這樣的眼神,桃花眼素來清寒,卻盛了滿波的痛和?衷情,目光專注地落在林熠雙眼緊閉的臉上,仿佛看著這世間唯一的光亮。
聶焉驪忽然想起,先前他去瀛州烈鈞侯府找蕭桓,提起林熠,蕭桓無奈又柔情的那句“我也拿他沒甚麼辦法”。
聶焉驪忽然不知該怎麼勸。
蕭桓低頭,林熠的手握在手心,還戴著那枚銅戒,他摩挲著,低頭抬起林熠的手輕吻一瞬:“姿曜,你?醒來就成婚,好不好。”
林熠沒有回答。
聶焉驪在窗邊站著,聽見身後傳來這句,心裡也跟染了酸澀一般。
蕭桓起身去拿藥喂給?林熠,聶焉驪轉過身,忽看見蕭桓眼底變血紅,心中一驚,立即上前拽著蕭桓:“殿下!”
屋內一陣亂響,邵崇猶和夜棠衝進來,見屋內倒了不少東西,聶焉驪背起蕭桓往外走,玉衡君趕過來,見狀腦袋都炸開了:“怎麼回事!”
夜棠反應過來:“殿下身上咒術發作了!”
玉衡君這才一拍腦袋,頭更疼了了:“快!去霜閣!怎麼一倒倒一雙!”
林熠在陷入黑暗後,周身一輕,便感覺不到痛了。
他睜開眼。
周身喧囂熱鬨,林熠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雙手,又看向周圍,這是一處鬨市,不知自己怎麼會在這兒,又想不起原本該在何處,便邁步走進了人群之中。
街市上攤販貨物琳琅滿目,頗像塞北達爾罕草原的市集,林熠瞥見一掛滿了弓的小攤,便停下?順手取了一張。
他眼光老練,這張是牛角弓,弓身烏沉沉泛著暗光,弧度流暢。
林熠擺弄了片刻,力道很足,便道:“這弓不錯。”
攤販是個蓄著胡子的大漢,拍拍胸脯十分驕傲地道:“你?看得?很準,這是我手裡最好的一把,整座遂州城沒有比我家手藝更佳的。”
“想要?”蕭桓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林熠驚訝了一瞬,又覺得?萬分自然,興許夢裡發生什麼都實屬尋常,也根本無需思考。
“北大營尚有數把名弓,便不買了。”林熠抬弓試了試,而後把弓掛回去,同攤主道了謝。
蕭桓在旁看著,林熠持弓拉弦的動作極好看,筆挺蓄力,那一瞬間專注的神
態,張力十足。
林熠的身手一向聲名在外,除卻劍法,戰場上百步穿楊的箭術亦令敵寇膽寒。
從前甚少在人前展露騎射功夫,皆因戰場上一柄冶光劍足矣,不怎麼需要動用弓箭。至於後來,林熠幾乎私下?裡也再沒碰過弓箭,則是因為一樁舊事。
周圍集市忽然安靜下?來,人群消失,蔓延得看不見頭的小攤也都一點點不見。
林熠意識到什麼,可是已經晚了,最不願回憶的噩夢被他一絲念頭喚起。
北疆夜雪,城外,士兵零零散散舉著火把,無星無月。
地上土石嶙峋,跪著一片男女,皆穿布衣,胳膊捆在背後,有人壓著聲音嗚咽。
“將軍,侯爺……”
“彆殺我啊……”
林熠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啞而平靜:“斬。”
士兵揮刀而下?,地上跪著的平民紛紛倒地,哭喊聲先是爆發出來,很快就再沒有一絲動靜。
夜風忽起,卷起雪屑和?乾草,地上暗紅的血溪混著濁土蔓延到林熠腳下?。
……
林熠緊握劍柄撐著身子才看起來站得?穩些,他低頭邊看到地上清晰的血,周圍將士沉默,林熠以手勢下令,著人清理屍體。
無需等待手下?清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下?令殺了多少平民——一百九十三人,這是小河城不遠處喀喇沁鎮子上,幾乎全部的居民。
此刻還活著的,隻有六個小孩,他們被下?令提前帶走,免於一死。
因此,說是屠城,亦不為過。這也是從前有關他諸多罪名傳言中,唯一一件和事實?對得。
這些百姓著實?罪有應得?,按律個個當誅,他殺得?沒錯,可不論如何,上陣殺敵和?向自己曾經拚死保護的子民揮刀,是完全不同的,地上的血入目刺痛。
就是這一回起,林熠幾乎不再用弓箭,北大營帥帳內掛著的數把良弓從此也都收了起來。
淒厲寒風劃過麵頰,林熠被風中真實?難辨的血腥氣息一激,渾身開始發顫,一開口,嘴裡啞聲念著蕭桓的名字。
他頓時回過神,手中劍丟開,四下?望去,滿眼是獵獵風中晃動的火把,荒野黑暗,並無蕭桓的身影。
“姿曜,你?是姿曜?”一個秀美之極的女子穿過
曠野的寒風,朝他走來。
那女子身形纖細,腰肢的每一個動作都像靈動的輕舞,柔緩修長的眉眼,熠熠生輝,如草原上一陣天風化成的神女。
她笑意盈盈,仔細望著林熠:“你?是姿曜,你?長大了。”
林熠看著她,心裡所有嗔癡怖妄都平息下來,忽然眼淚蓄滿了眼眶,略哽咽地站在原地,
他也笑道:“是你麼?”
女子走過來,撫了撫他的臉頰:“長大了,你?和?你?爹都好嗎?”
林熠淚流不止:“娘,他很想你,一天不停地,很想你,我也想你。”
南紓擁抱他:“我知道,咱們會再見的,但不是現在,姿曜,回去。”
林熠抓住她溫柔的手:“我……”
“我也想你們。”南紓鬆開手,掌心溫暖地蓋在林熠眼睛上,“我的姿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