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2 / 2)

“就是嘛,”秦衛紅沒好氣地抽他肩膀,“你咳咳也沒用,你媽那偏心眼的,就喜歡你弟弟小山,人考上大學了,她一個老太婆眼巴巴跟著去,在上海多舒服,還要你給錢供著,呸!”

曲大山眼角抽抽,閉著眼裝作沒聽見。

秦衛紅罵了半晌,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蒙羔也在旁邊聽著,蒙羔:“……”

蒙羔乖巧翻身,閉上眼睛,捂住了耳朵也當做沒聽見。

半夜的時候,蒙羔做夢了。

他許久沒有做夢,但自從周崇原離開以後,他失魂落魄,陸生跳出來小心翼翼問他怎麼哭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哭。

從那一天開始,蒙羔便開始斷斷續續的做夢了。

但每天早上蒙羔醒來,又完全記不清夢裡的場景了。他隱隱約約覺得悲傷。

今晚也是一個悲傷的夢。

好像是黑夜,伸手不見五指,他看不清四周,但能感覺到有涼涼的毛毛細雨從天上落下來。

他坐在冰涼的濕潤的草地上,腦子裡空落落的,他靠著一塊硬硬的像是石頭碑的東西,兩隻胳膊牢牢地抱緊了那塊碑。

蒙羔發現自己在哭,眼淚落在他的手背上,又滾燙地落了下去。

有聲音在後方傳來,蒙羔哭得聽不清他說話,“這時候知道哭了?人死了你才哭……說你沒良心,你是當真沒良心,八年,一塊石頭都該捂熱了。要不是**讓我照顧你,我恨不得把你送下去陪著他……”

“你們不跟我說……”蒙羔聽見自己啞著聲音哭。

都瞞著他,不告訴他這個人要病死了,他死的時候蒙羔甚至什麼都不知道。

他連他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從夢裡醒來,蒙羔睜開眼,夢境在腦海裡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但他還記得自己抱緊了的那塊墓碑的溫度。

他摸了摸空落落的心臟,眼睛有些茫然。

天光放亮,涼爽的風從山上吹下來,吹散了一片晨霧。

蒙羔帶上小背簍,跟著曲老頭去放羊。

羊們一星期沒有看見他,個個爭先恐後的圍上來,母羊們齊刷刷圍著他舔腦袋。

蒙羔半是窘迫半是心虛,生怕曲老頭發現什麼,捂著腦袋一邊躲一邊求:“不要舔了,我們吃草!吃草!”

曲老頭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幕。

好不容易哄著羊群乖乖去吃草,蒙羔鬆口氣,跑到山上的小溪邊,捧了一把水洗了洗臉蛋,臉上都是羊媽媽們舔舐的口水,他覺得這母愛著實沉重。

曲老頭拿毛巾給他擦臉,“看你下回敢不敢再來放羊?下周六你放學回來,那母羊見了你還得這麼舔。”

他話音剛落,蒙羔心臟就縮了一下。

曲老頭憐愛地拍拍他腦門,“撿羊糞去,今天的兩個工分給你賺。”

蒙羔樂得轉頭就跑,他平時要上學,撿羊糞的兩個工分又落回曲老頭的手裡,村裡不是沒有想派自己家小孩幫忙撿羊糞的,但曲老頭不許!

要麼他老人家親自撿羊糞,要麼蒙羔撿,總之這兩個工分要留好了。

專門給蒙羔留的。

蒙羔是星期六放學,搭了回鄉下的驢車回到曲南溝,在家裡隻能住兩晚,星期一早上五點就要打著哈欠起床,去縣裡上學。

這年頭,1960年,還沒有周末雙休製度。

由於周末隻有一天假,城裡很多人都把家裡的活兒堆在周日乾,買煤球、大掃除、擦窗戶、探親走動,因此有一個廣傳的說法:“戰鬥的星期天,疲勞的星期一”。[1]

曲大山趕著驢車送蒙羔上學,出發前,曲小妞迷迷糊糊睡不醒,但戀戀不舍抱著蒙羔抱了許久。

蒙羔哄她:“妞妞乖,哥哥周六就回來了。”

曲小妞挪挪屁股,還是不放手,抱著他繼續睡。

秦衛紅一陣好笑,把睡不醒的閨女抱床上,給蒙羔塞了一遝毛票子,都是一角兩角五角的毛票子,還有糧票。

糧票是和大隊長那邊換的,曲守成有自己的路子,能換到城裡的不少糧票。

秦衛紅叮囑他:“把錢藏好了,不要給其他同學看見,去食堂要好好吃飯。這周給你帶了窩窩頭,你拿去食堂讓裡麵的叔叔幫你熱熱,不要餓肚子,知道嗎?”

蒙羔嗯嗯點頭。

驢車要載的不隻蒙羔,還有其他去城裡上學的小孩,但人不多,隻有大隊長家的兩個雙胞胎,另外幾個村裡眼熟的皮崽子。

到了學校,蒙羔和曲大山搖搖手,背著小書包,自己拎著包裹就去了宿舍。

小學生的宿舍不能指望有多好,就是一個大通間,裡麵擠擠挨挨放了幾十張硬板床,蒙羔的小床就在最裡麵吹不到冷風的地方。

秦衛紅說那裡冬天會升起一個小火爐,睡在鐵皮爐子旁邊就不會冷。

蒙羔走進宿舍時,房間裡恰好隻有陸生一人。陸生鼻子一動,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蒙羔,你帶了吃的。”

“……是。”

“有窩窩頭,哇,還熱乎著。”

“不給你吃!你不要動嘴!”蒙羔拍掉他的手。有一個太好吃的笨蛋朋友真的很煩!

“蒙羔,我們是好朋友,不要小氣嘛,我給你分享豆沙包,我奶奶親手包的,豆沙香香儒儒,可好吃了。”

他說完,蒙羔默默拿出一個窩窩頭,和他交換了一個豆沙包。

豆沙包真好吃,蒙羔心想。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羊媽媽:羊奶要留著給小蒙羔擠。

曲老頭:工分要留著給小蒙羔掙。

[1]“戰鬥的星期天,疲勞的星期一。”來源於年代資料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