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被他的情緒感染,也緊跟在他身後。
夕月的房間和大部分的「戒之手」並不同層,不知是出於什麼特殊的考慮,衹王夕月的房間是相對獨立的。
樓層之間的差距對於接受過訓練的人來說並不算什麼,他們很快就站到了雙開門的玄關,吉野順平在某種情緒的催促下一把推開了門,就隻見已經換下了睡衣的祗王夕月推開窗戶一副正打算跳下去的樣子,背後背著一個不小的書包,仔細看還能看到撲扇撲扇的一對小小的黑翅膀。
【技能卡「索多姆的小翅膀」使用中。】
“夕月?!”吉野順平失聲。
伏黑惠也沒有想到,他第一次見祗王夕月就看到對方一副打算離家出走的樣子。
黃昏館完全不像是虐待他的樣子啊。
祗王夕月一看到他們,第一反應就是食指抵在嘴唇上,“噓——不要大聲,天白先生就在樓上。”聲音壓得很低,很顯然是不想被聽到。
反手把門關上,吉野順平也不自覺地跟著壓低了聲音,“夕月,你這是打算做什麼?”
計劃還沒有開始就被發現,衹王夕月看起來有些挫敗,他坐到了床上,“……打算偷偷溜出去——初次見麵,伏黑君,我有聽順平君提起過你,叫我夕月就好。”
伏黑惠頷首。
吉野順平迫不及待地小聲詢問,“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沉寂了幾秒,就在伏黑惠以為是自己的存在乾涉了他們,都打算主動提出告辭的時候,衹王夕月開口了,“是魯卡——順平君,魯卡不見了,他身上本來應該有我的印記,但我現在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他說話的時候就像是一朵蔫吧了的白鶴芋。夕月的臉色其實並不難看,大量的食物補充能量之後,升級的馬甲卡本來就該是這樣麵色紅潤有光澤,隨時可以為護膚品代言的。
“魯卡先生?”吉野順平當然不會忘記跟在衹王夕月身邊的那個極有氣勢的男人——或者並不應該用“人”來定義那個人的種族,“確實,他為什麼會不在黃昏館……”
吉野順平並沒有長期待在黃昏館的經驗,所以並沒有實際感知到夕月和魯卡的形影不離,隻是記得蓮城焰椎真用不算友好的話數次說起魯卡,還有叢雨姐弟——尤其是十瑚經常抱怨魯卡一個人霸占著夕月。
都不算是什麼直接的話語,卻話裡話外都能讓人感覺到這二人的關係極其親密。
“在……我失去意識之前,魯卡隻說,他察覺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需要調查,然後在我被詛咒的瞬間失去了聯係。我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但是我不能放任這件事不管,我必須要去他失去聯係的地方調查,我——”祗王夕月的語速越來越快,然後猛然頓住,“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麼,我隻是……沒有辦法再安心待在這裡。”
吉野順平馬上就想到了藤原彌涼的交代,對方當然知道魯卡已經不在黃昏館,夕月陷入昏迷對方都沒有回來,不難猜到對方一定是被什麼東西絆住了——而且一定不是出於魯卡本人的意誌,否則就算是有再重要的事,魯卡都一定會排除萬難回到夕月身邊。
對於魯卡來說,沒有什麼會比祗王夕月的存在更加重要。
就是因為想到了這些,所以藤原彌涼才會意識到夕月可能采取的行動,所以才會告訴他要看著祗王夕月嗎?
吉野順平嘗試著勸說,“夕月,魯卡君很強,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強,他一定不會有事的。”話說出口,卻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言語那樣蒼白,強大和擔憂之間從來就是不掛鉤的,哪怕是強大如五條悟,若是他突然失聯,一樣會有人為他憂心,這和實力無關,於是順平隻能換一種思路,“而且,詛咒夕月的人並沒有被捉到,你現在離開這裡的話就太——”
“——太危險了,順平君是想要說這個,對吧。”祗王夕月直接接上了順平的話,低下頭的笑容裡帶上了幾分苦澀的味道,“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每一次,我都是在這個房間當中等待著等待著,就隻是這樣地等待著……從生到死,從開始到結束。”
祗王夕月把書包到床上,然後站了起來,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窗前,側身倚靠在打開的窗台上,有小雨搧了進來,輕輕地打在他的額頭上,但他卻仿佛毫無所覺,“我是「神之光」,我是「戒之手」能力的核心,甚至是‘輪回’的靈魂錨點,所以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能離開這裡,在大家出發的時候、在大家戰鬥的時候、在大家陷入危險的時候,甚至是——在大家……‘離開’的時候。”
夕月不願意把“死亡”這個詞和自己的同伴掛鉤起來,“因為我需要保證自己的穩定,我要最後一個‘離開’,我應該如此——天白先生和館長先生也不會讓我離開這裡——大家都不希望。大家的戰鬥很辛苦,需要賭上性命、賭上靈魂,就像是上一次,黑刀隻有一個人回來了,我——”夕月想要說什麼,卻強行止住了話頭,有些無力,“我參與進去或許會成為累贅,所以……我知道的,我都明白,”他看向吉野順平,“上次出去的那一次有魯卡帶著我,他隻是不太想和焰椎真君碰麵,外麵的世界——很不一樣,和在屏幕上看到的感覺,很不一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學校的樣子呢。”
頓了一下,夕月抿唇,“還有,也很抱歉這次因為我,給大家添了這麼大的麻煩。”
“不,這不是夕月的錯!”順平猛然站了起來,“夕月當時會出現在校園原本就是因為我招惹到了真人——”
“那隻是一個借口而已,順平君,我並沒有你們想得那麼單純,我隻是拿這件事當做一個借口、一個能夠合理地讓我沒有負罪感的給我自己的偷偷離開找到的借口——順平君,請不要為我的錯誤而感到歉疚。”祗王夕月勉強一笑,“不要被一般意義上的認知所掩蓋,我是這樣,魯卡也是這樣,大家都覺得他很強,但、不是這樣的,順平君,不是這樣的。因為……一些事,我和魯卡之間是有束縛在的,在這種束縛之下,如果沒有我的‘命令’,魯卡他、他根本沒有辦法發揮自己的實力,無法發揮的實力,怎麼能夠用‘強’來定義。”
有棲川橋拿捏著分寸,他也不完全算是編故事,魯卡的馬甲卡不會就不能通過主係統用意識精靈來升級,自然就算是一種實力的限製。
這個邏輯沒毛病。
“我知道我應該把這件事告訴天白先生,讓他來安排,我知道大家都會幫助我,可是——!”祗王夕月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可是……我隻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不能再在這個地方迎來我所有的同伴再把等待他們的‘離開’的訊息,將他們全部送走,然後在痛苦中輪回重複上一次的一切——”精神上的疼痛比身體上的疼痛更加難以忍受,比無能為力更加痛苦的是明明有能力卻隻能躲在同伴的身後。
吉野順平馬上意識到,魯卡的事隻是一個契機,他揭開了長久壓在祗王夕月身上的精神壓力,讓一種不可抑製的欲|望衝了出來。
這些感受,在承受著千年記憶的衹王天白麵前,夕月不能說;在無時無刻不在擔憂著夕月一切的魯卡麵前,夕月不能說;在無數次為了夕月赴死無數次轉生的同伴麵前,夕月也不能說。但是在已經成為同伴,但是卻還沒有正麵理解輪回戰意義的吉野順平麵前、在不在局中的伏黑惠麵前,有些話語卻仿佛不受束縛一樣,突然就被釋放了出來。
空氣在激烈的言語後沉寂著,仿佛連時間都停滯住,隻有一點點雨聲和風聲昭示著這個現實世界的存在,記錄著時間的流逝。
半晌,衹王夕月背過身去看著窗外毫無星光的夜空,輕聲道:“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任性的,真的……對不起。”他的背影看上去那樣單薄而瑟縮,就像是在一根細細的竹竿上掛了遠超其承受能力的負重一般。
即使這樣,他還是想要儘自己所能去做些什麼,“啊對了,伏黑君是需要我幫忙淨化詛咒對吧,抱歉我失去意識的時候,精神和結界的融合太過深刻,未經允許就聽到了一些你們的談話。如果有我能做到的事千萬不要客氣,就淨化的能力來說,我還是有些自信的呢。”
他的聲音好像很正常,仔細聽卻能察覺到一絲不易被發現的尾顫,帶著些故作輕鬆的語氣。
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
看著這樣的祗王夕月,吉野順平突然就下定了決心。
“我們出去吧,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