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廂,陳夕苑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早春入夜寒涼,折騰一番,嬌人兒的背脊竟也覆了一層薄汗,是她不喜的黏膩,這麼上床怕是不行了。
繪欣敏感地瞧出了她的不適,柔聲建議道,“郡主,可要去湯泉裡泡泡?”
陳夕苑的小院後有一眼溫泉,源流一年四季不絕,總是溫湯,珍貴得緊。當年,大皇子夫婦將陳宅建於此,一部分原因就是這眼溫泉。
西地寒涼,他們想女兒多泡泡,身子骨能強勁些。然而陳夕苑喜讀書鐘愛各種匠藝,對泡湯這事,無甚特彆感覺,一年滿打滿算泡不到十回。眼下,陳夕苑心煩氣躁,書估計是讀不下去了,遂聽從了繪欣的意見。繪欣去張羅泡湯所需時,陳夕苑在繪靈的陪伴下往溫泉而去。
身體埋入溫湯時,陳夕苑不由舒服喟歎。
尋了一方白磚倚靠,她微微闔了眼。慢慢地,她的肌理和神經都開始放鬆,思緒也隨著溫湯的波紋無聲蕩開。
在瞧見顧紹卿被官兵帶走的那一瞬,她是極為慌亂的。旁人或許不知,但她騙不了自己,當時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在父親麵前,她亦是。方才,父親對她說的那番話,是在擔心她吧?擔心那個遇事隻能仰仗父親,期待三哥從天而將的嬌嬌兒。
思緒跌宕間,陳夕苑忽而記起她和娘親的一段對話。
那會兒陳夕苑還隻有五六歲,說話百無禁忌的年紀。從小叔叔陳元祖那裡得知父親曾是帝都的那座皇宮中頂頂尊貴的人兒後,她找到了娘親徐錦歌,趴伏在她的膝蓋上,仰著小腦袋,“娘親,帝都在哪裡?皇宮漂亮嗎?”
徐錦歌伸手摸了摸小人兒的腦袋,沒瞞她,“帝都啊,在瀧若中部,最是繁盛的地兒。”
“皇宮自然是漂亮的,我們夕夕呐,就是在那兒出生的。”
小人兒眨巴眨巴眼,一派懵懂天真,“夕夕怎麼不記得?”
徐錦歌笑:“因為那時候夕夕比現在更小,剛會說話,雖然會走路,但走不了兩步就嚷著要抱抱。”
“是個小懶鬼。”
聞言,小人兒不高興的嘟起嘴:“夕夕才不是小懶鬼,夕夕是勤勞鬼。”
這下,一屋子的人都給她逗笑了。
小家夥卻不在意,又問了一個問題,“那夕夕以後可以做皇帝嗎?”
“小叔叔說,我們夕夕是個做女帝的好料子。”
小小的人兒其實是不懂這話中含義的,隻是憑著絕佳的記憶,如鸚鵡學舌一般重複。
徐錦歌聞言,又好氣又好笑。氣的是她這小叔胡鬨,這話是能隨便說的嗎?這要不是天高皇帝遠幾位有野心的皇子不在旁,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麼麻煩。
想笑是因為她的寶貝兒童言無忌,但腦補了一番,種種畫麵甚是愉悅。她伸出手,將小人兒抱到腿上坐著,萬分寵溺對她道,“夕夕,皇帝是江山之主,看著在高位無上榮耀,但也要付出良多,累隻是這些付出中最不值得被提到的一樣。”
陳夕苑認真睇著娘親,“夕夕不怕累。”
徐錦歌:“既是這般,夕夕當然是可以做皇帝的。”
“我們女子,也能成為家國擔當。”
小東西聽完開心極了,小腦袋抵著母親瘦削的肩,胡亂地蹭。
時隔多年,這段過往在周遭出現異動時重新鮮明,但憶及,並不代表小姑娘起了主掌江山的念頭。當下,她隻是覺得自己該做些改變。比如在讀醫書的間隙,再讀些史書兵書。又比如,她是不是也該尋個師傅學些武藝,關鍵時刻,她能保護好自己,不用勞煩他人,也能讓父親少些擔心她。
從溫湯裡出來,陳夕苑回了臥房。
坐在紅木雕花的妝台前,繪欣替她梳發,她輕輕喚了聲繪靈,“去尋那本《上戰與無戰》,我今晚要讀。”
在給陳夕苑張羅香薰的繪靈:“?”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郡主剛可是說《上戰與無戰》?”
其實也不怪繪靈這般反應,一聽這書名就知是本兵書,而她家郡主最不愛讀的就是兵書。這些書都被置於她書架的最頂層,幾乎不碰。
今兒這是怎麼了,忽然想著讀兵書了?而且這麼晚了,讀了兵書會不會影響睡眠呐?
陳夕苑似讀全了她心中所想,不禁輕笑一聲,“是,你沒有聽錯。”
隨後,又補充,聽那語氣,多少帶了些逗人的惡趣味,“我不止今天看,我以後都會看。明兒得了閒,將兵書和史書放到最是顯眼的地方,我瞧瞧還要補些什麼。”
繪靈原還想說些什麼,繪欣泛著冷的目光掃過來,她趕忙改口,“諾。奴婢這就去給拿。”
說罷,逃似地往外而去。
陳夕苑瞧著,就知道繪欣定是又瞪她了,不禁輕輕笑了聲。目光回撤時,她道,“也隻有你能治住她了。”
繪欣:“郡主莫再慣著她了。”
陳夕苑:“她隻是性子大大咧咧了些,乾事兒,卻是半點不馬虎。等年紀再大些,定是會好的。”
這回,繪欣隻是輕輕應了聲,多餘的話一句沒說。
因為說不出口。
郡主和繪靈差不多的年紀,行事已是有禮有度。由此可見,有些東西和年紀無關。
......
“將軍,三橘至,說有要事兒需麵稟。” 如顧世承所言,寧淮的那盞茶才剛見底,中軍大帳外便有了動靜。然有一點連顧世承都沒想到,從未露過麵的對接人三橘竟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