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2)

教堂裡的燈開著,整個會議大廳被映照得通透明亮。

"這裡痛不痛?像這樣動一下……有沒有比較強烈的痛感?""沒有就好,應該沒傷到神經肌肉。"

醫生正在給溫辛檢查腳踝,絮絮叨叨。

"現在不比從前,醫院裡很多儀器都壞了,咱拍不了片,沒法直接開刀做接骨手術,小夥子平時走路一定得多注意點。"

"還有,你到底怎麼把自己扭成這樣的?我怎麼看你胳膊和大腿上,對,你看還有這兒,為什麼還有高墜傷?"

溫辛:"……

他對上醫生那匪夷所思的目光,心虛地低下了腦袋。

溫辛怎麼敢說,這是因為他從五十米高空蕩下來,蹦極業務不熟練,墜落地點估算失誤,猛地一下子砸在了裝甲車窗上。

所幸醫生隻是懷疑了一下。

“包紮手法還不錯,可以就這樣放著。”他邊收拾邊說,“扭傷固定時間大概在三到五天,之後

要是恢複得很好,第三天就可以把繃帶拆了,期間小心不要磕碰。"

溫辛點了點頭:“好的醫生,麻煩你了。”在他倆對話的間隙,長桌那邊的商討也一刻未停。

溫勁風雙手交握擱置胸前,擺出談判姿態,一個態度不容拒絕。"溫辛必須跟我們一起走。"

小狐狸分毫不肯退讓:“憑什麼你想讓溫辛走他就得走?”

“彆說你是溫辛的哥哥,溫辛年滿十八歲的時候你就喪失了監護人的效力,更何況現在這個世界根本就不講人類的法律。"

溫勁風挑了一下眉頭,似乎有點意外:“你還了解過人類的法律?”小狐狸下巴微抬,得意洋洋地說:“民法7編1260條,又不是很難。”在他們隔壁的房間裡,數名唯心教徒與少年構建起了精神鏈接。他們齊刷刷地攤開手裡磚頭厚的《民法典》,摩拳擦掌,蓄勢待發。溫勁風看小狐狸那有恃無恐的樣子,眼睛一眯正要開腔。突然,溫辛拄起拐杖,慢騰騰地朝著長桌走了過來。

——弟弟好開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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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倏然閉嘴,將抵在喉嚨口的嘲諷話給咽了回去。

“你怎麼過來了?”

溫辛瞥了他一眼。

“既然你們在討論我的去留,作為當事人兼一個有自主行為能力的成年人,我總該有發表意見的權利?"

溫勁風頷首,微笑做了個手勢:歡迎,您請。

看青年腿腳不便,小狐狸主動幫他拉開了椅子,開心地招呼道。"溫辛溫辛,坐這裡!"

溫辛就勢坐了過去,又笑著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謝謝殿下。”

如果不是人形限製了發揮,小狐狸這陣兒已經抖著耳朵,歡快地鑽進了青年的懷裡。完全是無意識的,少年朝著青年前傾了身體,眸光自下而上。

溫辛也垂眸,溫柔地朝他看去。

燈光落進青年的眼裡,像璀璨的星芒在湖麵上躍動。金碧輝煌的教堂,紅綢錦緞縱橫相連。

富有光澤的紅木長桌如同鏡麵,倒映著兩人交錯的身影。

一大一小兩位美人麵對著麵,澄澈的瞳孔中互相勾勒著對方的倒影。

他們僅是彎一下眼角,便好似有無形的溫情自兩人的笑容中升起,再如春風般蔓延。怕是任何一位美學鑒賞家站在這兒,都會為眼前的一幕,陶醉神往。除了溫勁風。

他注視著這旁若無人的兩人,指節敲擊桌麵,冷不丁開了口。

"之前隻知道教皇殿下和我弟弟關係好,沒想到已經好到了這種程度,讓我實在有點意外。"溫辛看過去,對上了溫勁風意味不明的視線。

男人狀似開玩笑地說:“雖然知道可能性幾乎為零,但你不會真從哪兒給我領回來一個異父異母的弟弟吧?"

溫辛:".…

這話聽著有點涼颼颼。

此時醫生已經退了出去,李永明和石主教幾人守在門外,房間裡隻有他們三個人。從城東門口到會議室的一路上,溫辛都比較克製,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

當外人都離開後,他不用再擔心和小狐狸沒大沒小的相處,會有損對方的威信,也就不再掩飾自己的親昵。

甚至說,多少有點故意的成分。溫勁風意識到了這一點。

br />所以那句話裡除了淡淡的酸意,還暗藏著深刻的試探。小狐狸可以感知情緒,隱隱覺得這兩兄弟在打機鋒,忍不住接話。

"弟弟?"

按情況來說,他應該算溫辛的朋友,溫勁風突然說什麼“領回去一個弟弟”?疑惑的念頭剛從腦子裡閃過,小狐狸就聽到青年清潤平靜的嗓音響了起來。

溫辛一臉驚喜狀:“哥,你怎麼知道我想帶殿下回家?”

他神色坦蕩又開心:“殿下他對我特彆好,我也一直把他當自己的親弟弟看待,恨不得直接把他帶回家。"

"之前我一直怕哥你會不同意,沒想到哥你居然這麼開明,真的太好了。"

溫勁風猶帶著幾分笑意的眼睛,突然變得晦澀了起來。

他審視著眼前的青年,之前的內斂乖順比起來完全判若兩人。

裝傻充愣?

溫辛見男人沒有第一時間反駁,暗自鬆了一口氣,正想要再接再厲。卻看見溫勁風突然嘴角一揚,對他露出一個寵溺至極的表情。宛如一個寬宏大量的大人,注視著躺在地上無理取鬨的孩子。

“唉,親愛的弟弟,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追究起來這還是我的錯,是我之前忽略了你。”

他悲痛萬分地說道:“我早該知道你是這麼的渴望被人關愛,畢竟小時候家裡的盆栽都能被你挨個取名叫溫一二三四五六七。"

“也多虧了你鍥而不舍地為溫家開枝散葉,每次父親和我一回家就會被你拉著隆重認識自己的新家人,你甚至不惜賣萌撒嬌買通管家讓他幫你舉行了一個小型的認親儀式,非要我和父親對著那一排盆栽叫一聲乖兒子和好姐姐才肯放過我們。"

溫勁風說的故事對溫辛來說太過於遙遠了。

甚至於,他還沒從朦朧的印象中捕捉到一點影子,對方就像是發射連珠炮一樣,劈裡啪啦地說到了最後。

“我現在都還記得那可愛的多肉姐姐被你啃了一身的牙印,漂亮的蝴蝶蘭妹妹被你摸禿了葉子,乖巧聽話的蘆薈弟弟差點沒被淹死在巧克力牛奶裡,理由是你想要分享自己覺得最好吃的零食。"

“哦對了,還記得你那可親可愛的仙人掌哥哥嗎?”

溫辛看著男人對他謔然一笑,直覺

對方沒憋什麼好話,連忙阻止:“你等等——”

“當時就因為我不肯陪你睡覺,你就痛心疾首地指責我是個無情無義的大壞蛋,轉頭抱著一盆仙人掌認了新的親哥,並且不顧管家和傭人的阻攔非要抱著它上床。"

"結果當天晚上一翻身,痛得哭爹喊娘,慘叫聲我在樓上都聽得清清楚楚。"

溫勁風哀歎著:“可憐我那被你發誓會一直喜歡到最後的仙人掌弟弟啊。”

“明明它什麼都沒做,就遭到了嫌棄,在你的嚎啕哭聲下連夜被打包發配到了樓下花園,從此變成沒人疼,沒人愛,沒人澆水的孤兒。"

“我領你過去的時候,你甚至都不願意再叫它一聲哥哥,多麼讓人痛心。”

溫辛羞得耳根子通紅,低聲警告他:"彆說了溫勁風。"

男人卻不看他,抬高了下巴,漫不經心地睨著少年:“所以,現在我要有自己的溫二十弟了嗎?

溫辛瞬間清醒了過來。

如果說之前他不明白溫勁風為什麼會突兀地提起自己的童年糗事。那麼現在,看著對方那輕慢的眼神,他清楚了。

溫勁風想通過舉出的這些例子,向小狐狸表達一個意思。

——溫辛並不是真把你當成自己的家人,所謂認親,不過是一種孩子氣的幼稚行為,就像他小時候對待那幾個盆栽一樣。

小孩子的愛意是最經不起敲打的玻璃瓷盤,來得快,去得也快。你讓他開心他就喜歡你,你讓他傷心他就討厭你。沒有血緣作為維係的紐帶,輕易就能斷裂開。——所以理解了嗎,唯心教尊貴無比的教皇殿下?——你和那些動輒就能被拋棄的植物相比,沒有什麼兩樣。

讀懂這一層意味的刹那間,仿佛有一陣寒意自心底騰升,迅速爬上了溫辛的後脊背。他嘴唇輕抿,凝視著溫勁風。

不知不覺,男人隻有左手擱置在胸前。

另一隻手則放在桌下,無限接近於裝著匣子的口袋,全然一副冷漠盤算的姿態。

溫勁風心裡明顯很清楚,高傲驕矜的變異體會被他的話給激怒,甚至有可能直接對他們發起攻擊。

或者這就是男人想要達成的目的。

溫辛不知不覺攥緊了手,指尖受力泛白。他覺得自己剛

才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

小狐狸是他特彆重視的存在,和身份無關,和血緣無關,他要把小狐狸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來疼愛。

可溫勁風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完全沒考慮過他的感受,更沒有去在乎小狐狸會不會對他產生嫌隙。

就好像你興致勃勃地把好朋友領到父母麵前,結果父母轉頭對你朋友說:他朋友很多,沒把你當回事,你也彆當回事。

這是一種難堪,是一種侮辱。

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要這麼

難受和不解如同潮水一樣湧上溫辛的心頭,讓他心涼得透徹。可在這片激烈的情緒裡,又有一絲名為理智的牆赫然屹立。它頑強地擋在潮水之前,時刻提醒他不能意氣用事。

溫辛在不到四分之秒的時間裡咬緊牙關,讓自己想打在溫勁風臉上的拳頭慢慢鬆開。不用想明白全部的蹊蹺,他隻用明白一個重點。

聰明人不做損人不利己的事。

毫無疑問,溫勁風可以稱得上這樣的聰明人。隻要想通這一點,溫辛便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了。

溫勁風不止一邊要警惕小狐狸的殺招,一邊還要擔心,他那優柔寡斷的弟弟會不會自己打擊了對方的變異體朋友,哭著鬨著和他斷絕關係。

但他又忘了,溫辛已經不再是記憶裡熱衷於和盆栽稱兄道弟的孩子。

就像青年自回歸以來,不斷做出超出他意料的行為,好幾次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差一點叫他心臟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