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2 / 2)

紅隼們當然樂意效勞。

它們一鳥一邊用尖銳的爪子抓住了青年的拐杖,拍打翅膀,緩慢騰空。

而溫辛用雙手握住了拐杖的中間,就這樣被紅隼帶上了天,朝著戰火蔓延的地方飛去。好半天,車裡的人才勉強把他們快要掉在地上的下巴合了起來。

死一般的靜謐中,有人撓著後腦勺,狼狽開口。

“他……到底是什麼人?”

鱗樹蝰正處於進化的關鍵時期。

就像古代練武的人在閉關時被打斷會走火入魔一樣,接連受到第一基地的騷擾,已經給鱗樹蝰的進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響。

並且讓它煩不勝煩。

鱗樹蝰都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襲擊了。之前那一次炮火洗禮,直接把它的窩給炸毀了半邊。

天知道為了搭建一個和溫辛家床相似的“小窩”,並且能穩定支撐起它龐大的身軀,鱗樹蝰讓手底下的小蛇們搬了多久的建材。

結果說炸就給炸了!

鱗樹蝰差點跟著氣炸。

它那時連進化都顧不上,當即衝了出去,把那些參與襲擊的人,全收拾了丟進蛇群裡當飼料。這隻是其一。

第一基地意圖阻止它成功進化的,伎倆簡直層出不窮。知道它在找溫辛,就派來了許多人假扮對方。見了麵,用毒,用槍,用美人計的都有!

天知道在包裝過的禮品盒子裡,看到全身赤/裸的陌生男人時,鱗樹蝰的心靈受到了多麼大的重創。

變異體沒有人類的羞恥心,人的身體對蛇來說隻是一塊肉。

但它總感覺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被人類毫無下限的三觀給辣瞎的。

鱗樹蝰生怕下一次見麵,見到的就是渾身不沾片縷的溫辛。

那後果就不止是一年吃不到小零食那麼簡單了。

溫辛高低得咬它好幾口,氣得半年不理它。

一想到這種可能,鱗樹蝰就覺得蛇鱗發麻。

它發了好一通脾氣,終於叫手底下的人知道,不要什麼垃圾冒名者都往它的麵前丟。倒是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

結果安分了沒多久,第一基地的人又雙最強來了!鱗樹蝰眼含陰狠。

它還沒來得及去找這些渣滓算賬,渣滓倒是知道上趕著來垃圾分類。

可鱗樹蝰不能出去,出去就中了第一基地的奸計。

它先前也想過挪地方,隻是沒有進化成完全體之前,它就隻能像一號那樣,用虛弱自己的辦法,來控製特意生物氣息的釋放。

在突破進化

的緊要關頭,那無異於自尋死路。

鱗樹蝰控製不了自己的氣息,換什麼地方都會被找到。除非一號突然天神降臨,願意當這個除味劑。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第一基地全體成員突然暴斃,可能性都要比一號現身要大一點。外麵炮聲連天,鱗樹蝰昏昏欲睡。

那些沒有能力抵抗炮火的小蛇,還有其他投奔來的變異體手下,早就被它趕去沼澤密林更深處。中間有片剛分割出來的隔離帶,炮火波及不了它們。

況且第一基地想對付的隻有它,沒必要把那些脆弱無能的下屬留下來。

終究是自己抗下了一切(x)。

炮火聲在逐漸接近,灼熱感也似浪潮不斷地湧來,舔舐上巨大蛙蛇冰冷美麗的鱗片。

鱗樹蝰百無聊賴地想。

以往轟不了半天,這些人就會乖乖離開了,這一次倒是支撐了蠻久。

能看出來,這次第一基地下了決心要搞死它。明明危險就在眼前,鱗樹蝰感覺到的困意卻越來越濃鬱了。

奇怪……

它平時會有這麼困嗎?

迷霧沼澤外圍,第一基地臨時指揮處。

屬下按照長官的吩咐,將幾種特殊藥劑混合在即將發/射的炮彈中。最後一次發射完,他轉過頭去複命,聽到自己的長官在和一名研究人員低聲交談。

"如果這一次失敗,我們相當於提前催化了它的進化,後果不堪設想……"

"不不不,將軍,請不要這麼瞻前顧後,畢竟你就算這一次什麼都不做,幾天之後它照樣會完成進化,後果一樣不堪設想。"

"……我想這不是能夠開玩笑的事情,安齊博士!"

“哈哈哈,你將自己繃得太緊了,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沒意思,沒意思。”屬下聞言,忍不住看了一眼遠處被集火的沼澤林。

在炮火的接連轟/炸下,即便是抗造的水杉也變得慘不忍睹。

斷了半截的樹根上全是焦炭般的痕跡,大片的泥水也在高溫下被烤乾,露出汙黑的地麵,如同開裂的龜殼。

死氣沉沉,硝煙彌浸。這難道是什麼有趣的場景?被稱為將軍的男人滿臉肅容,神情已經稱得上難看。

/>在他的死亡凝視下,研究人員終於收斂了自己臉上的笑意,不以為意地搖了下頭。

"知道我為什麼前幾次都讓你們點到即止嗎?因為那種程度的火力,根本沒法對七號造成傷害,用再多也是白費資源。"

他歎著氣,眼鏡鏡麵反射出一陣冰涼的光:“剛逃出基地才是它最虛弱的時候,一個蠢貨為了保命,動用了我嚴令禁止使用的秘密武器,差點就弄死了七號變異體。"

“它的身體受到影響,在那時候,就算是最普通的子彈,都能給它造成損傷。可惜的是,你們已經錯過了殺死它的最佳時期。"

將軍想忍。

忍不住了。

他憋著怒火喝問:“既然你們有秘密武器,為什麼早點不拿出來用?你知不知道為了圍剿這頭變異體,我們損失了多少人!"

“那是秘密武器,將軍。”研究人員似笑非笑地說,“要是在對抗最終boss的時候用了,還叫什麼秘密武器?"

將軍一點點地皺緊了眉頭:"最終boss?"

“一號。”

提到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作品,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研究人員的眼中滿是驕傲。但這種驕傲是陰冷的,絲毫沒有人情味的。

就像在讚美一件非常好用的工具,充滿了令人膽寒的味道。將軍嘴唇翕動,似乎是理智讓他吞下了那些會讓雙方都不愉快的話。

研究人員繼續說:“一號擁有最堅硬的身軀,最可怖的力量,這種強悍在進化之後也會呈指數倍增!和一號比起來,其他變異體就像是它的殘次品,我們再也製造不出像它那樣完美的人造生物!"

聽到這裡,將軍隻覺得不寒而栗,咬牙切齒地說:“對,它是很強大,但你有沒有想過,進化成完全體之後的一號隻會比七號更難對付,到時候我們要怎麼抵抗住它的報複?!"

研究人員笑了一下,在這個時候突然變得守口如瓶。

“那就是我們需要煩惱的事情了,將軍,你還是專心這次的任務為好。”

將軍不斷按捏額角,猜測研究人員這麼有恃無恐,估計和剛才提到的秘密武器有關。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決定等這次回去之後,死也不接和

研究人員一起外派的任務。和這種毫無下限的科學家呆在一起,真的能時刻刷新自己的三觀。

將軍耐著性子詢問:“還有多久藥劑才生效?”

"從它落地的時候起。"

似乎提到了自己感興趣的事情,研究人員終於再一次開了口。

“這種迷/幻藥劑是我們研發的一種新型藥劑,正愁找不到可以抗下威力的實驗品。順便一提它的原材料迷幻草也是實驗基地新培育出來的品種,靈感源於之前跑掉的一隻迷幻狐,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把它抓回來。"

“我們隻是將那些製作藥劑剩下來的邊角料研製成了迷香,就被現實教的人奉為至寶,想起來還真有點好笑。不過這是好事,也算貼補了一些實驗經費。"

研究人員興致勃勃地說道:“這種迷幻劑最可怕的是不會被高溫所降解,一般人很難在炮火中對其提高警惕。"

"迷幻劑生效的第一時間,其中的麥/角酸二乙/胺和合成物就會瞬間作用於生物體內的多巴胺和腎上腺素……說簡單一點,噩夢做過吧?"

“七號變異體會短時間出現幻覺,看到它這輩子最害怕的事情——在它即將進化為完全體,一點也不能鬆懈的關鍵時刻。"

鱗樹蝰的身體越來越熱。

它遠離了瘴氣密集的沼澤,來到了泥潭邊,地上的泥水都被它高度發熱的身體烤得冒起了白煙。本能告訴鱗樹蝰,這種情況很正常,意味著它即將步入成為完全體的最後階段。

可是難受是擋不住的。

鱗樹蝰自認不是一條矯情的蛇,它經曆過許多殘忍的事情,除了死亡,什麼疼痛都能忍。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它變得格外脆弱,連連抵抗,腦子裡還是接連冒出了一陣陣軟弱的情緒。脆弱得就像是那個僅僅為了分彆,都能紅了眼眶的人類青年一樣。

溫辛…

鱗樹蝰已經很克製地讓自己不去想他了。

結果鑄起的心防一旦出現了缺口,立馬就像是風乾千年的水泥一樣,稍微碰一下,就從中間裂開一條縫,繼而全麵潰散。

最後,和自己的軟弱掙紮了一會兒的鱗樹蝰放棄了。

如果隻是想一想青年的樣子,就能緩解一些進化帶來的痛苦,那麼何樂

而不為?可隻是想溫辛的臉,又讓鱗樹蝰覺得不夠。

蛇類向來貪婪,它還想要更多。

於是鱗樹蝰又往深處想,去搜刮記憶中那些能被稱之為安心的景象。有很多。

和人類青年呆在一起的時光,幾乎每時每刻,它都不再需要去操心自己的未來,操心要躲在什麼

地方才不會被第一基地的人給發現。

當溫辛的手掌摸在它的腦袋上,溫柔的嗓音在頭頂上響起的時候。

當溫辛發現了它的偷吃行為,雖然生氣卻又舍不得打它,繼而露出一個充滿了無可奈何的寵溺笑容的時候。

當溫辛覺察到它蜷縮在黑暗裡的敏感和不安,毫不猶豫地將它抱起來,大大方方地將脆弱的脖頸交付在它的毒牙下的時候。

鱗樹蝰幾乎忘記了過往所有在研究基地裡受到過的戕害,隻記得青年手掌的熱意,那麼溫暖。快了,就快了。

鱗樹蝰將身體盤起來,翹起尾巴尖,懶懶散散地想。

等到這一次進化成完全體,它就能出去,尋找溫辛的下落。溫辛那麼大的一個活人,他哥哥居然都能把他弄丟,真是沒用。鱗樹蝰胡思亂想了一大堆東西。

它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自己平時也愛想這麼多嗎?但又難以控製住那些滿天跑火車的想法。想找到溫辛,它必須得先進化成功。可是進化失敗?

喊,它可不是那些弱小的變異體,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一聲冰涼的諷笑從鱗樹蝰的腦子裡突兀地冒了出來,宛如冰錐紮在了它的心臟上。鱗樹蝰的蛇鱗一炸。

它的瞳孔驟縮成一條豎瞳,赫然立起宛若山嶽般的身體,朝周遭暴喝:“誰?!”

遠方,借著望遠鏡看到這一幕的將軍暗自握拳,鬆了口氣:"太好了,藥劑生效了!"結果站在他身邊的研究人員當即放下望遠鏡,轉身頭也不回地進了裝甲車。

跟隨研究人員到來的科研組成員,也陸續開始收拾滿地的儀器,再將它們都搬上車。將軍愣住,幾步走上去,詫異不已地問:“安齊博士,你打算這個時候離開?”

"七號就要進入狂暴狀態了。"

安齊博士笑嗬嗬地眯了下眼睛:“情緒崩潰的那一刻,它會

釋放本性中的殺戮欲望,瘋狂地攻擊觸目所及的所有生命體。"

"等到沒有生物可以讓七號發泄,它就會把矛頭對準自己,最後活活地咬死自己。"

安齊博士說完,人已經老神在在地靠在了座椅上:“我勸你,讓一部分手下留下來等結果就好,不管成功與否,你都不適合再留在這兒,其他勢力的探子可是會發現的。"

“研究馬上就要進入最後一步試驗階段,在我們找到那條讓人類進化的天梯之前,還是不要這麼快和所有人對上比較好。畢竟這世上大多數都是被感情所困的凡夫俗子,無法承受黎明到來前的黑暗。"

"但是沒關係,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才是正確的。"安齊博士斜眼睨來,笑看說不出話的男人:"你說是嗎,將軍?"裝甲車載著安齊博士一行人,毫無留戀地離開了。

將軍站在原地,手裡捏著望遠鏡,指尖因大力而泛白。

良久,他按了一下青筋暴跳的額角,對前來請示的屬下啞聲說道:“留一個小隊守在這觀察情況,及時將消息傳報給基地。"

“其他人現在撤離到二十公裡以外,準備擊殺進化失敗的七號變異體!”

“是,長官!”

鱗樹蝰還在抵抗幻覺。

但它注定徒勞無功。

因為這本就不是幻覺,而是它潛意識裡抗拒去接受的恐懼。

越抵抗,越不想,就越清晰。

鱗樹蝰恍惚中置身於一幕假想中的場景。

它進化失敗,殺戮的本性占據了大腦意誌。

昔日在基地裡,被拔去鱗片,斷骨放血的仇恨一湧而上,致使它肆意瘋狂地對人類展開了報複。

它殺了很多人,很多變異體。

漫天潑灑的血液像下了一場殘酷的暴雨,淅淅瀝瀝地淋在它的鱗片上。

它所引以為傲的瑰麗綠色,也被那場雨染成了不祥的血紅。

可是殺戮依舊沒有停止,它仍舊在殺,不停地殺。

絲毫沒有不適,反而享受至極。

或許那才是它的本來麵目,一條保留了原始凶性,會在殺戮中感到痛快的毒蛇。可就在鱗樹

蝰食髓知味的時候,有人突然喊住了它。

那個人用顫抖的聲音問:阿綠?——阿綠……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鱗樹蝰猛然回頭。

它看見滿眼不敢置信的青年。

青年在一眾屍體堆裡,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仰頭注視巨大無比的它,仿佛一粒渺小的塵埃。鱗樹蝰也終於從那雙溫潤如水的眼睛裡,看到了熟悉的恐懼。

讓它感到非常不滿和憤怒的恐懼。

於是鱗樹蝰對著青年張開了毒牙,打算給不識好歹的人類一個教訓——

就是這個動作,控製不住想要傷害青年的動作,讓它的心臟在此一刻瘋狂跳動。全身血液仿佛倒湧,猶如岩漿燒灼血管,整條蛇的理智處於搖搖欲墜的邊緣。再深一步,底下就是深淵。

鱗樹蝰真正的自我意識,遊離在這快凝成實質的瘋狂中,恍惚地想到。原來,這才是它真正懼怕的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

"阿綠!!!

青年的吼聲就像是一道驚雷閃電,穿過重重迷霧,陡然刺入了鱗樹蝰混沌的腦子裡。

溫辛實在沒想到,連水杉樹都快被炸空了,濃密的大霧居然還成了附骨之疽。

僅是這麼會兒的功夫,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還好他之前看到了一道高大的影子,依稀能夠判斷出方向。從大巴車下來到這裡的路上,溫辛都是被紅隼們吊著飛的。可是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上去管自己酸痛的手臂。

"往下飛一點,對,就是這兒!"

落在地上,溫辛杵著拐杖,極力尋找。

可是怎麼找,都沒有看到蛇的影子。

霧太大了。

溫辛快要急瘋了,剛才鱗樹蝰那副瘋狂撞擊地麵的樣子,一看就不太對。所幸,在他動身去其他地方尋找之前,一聲貓叫傳了出來。

"喵~"

溫辛下意識回頭。

一隻綠色的小團子從旁躥出,直接鑽進了他的懷裡。

團子的身上掛著很多血,卻渾不在意,仰起頭開開心心地叫他。一瞬間,溫辛看見了團子眼中盛滿的激動和後怕。那些脆弱的情緒凝為實質,近乎要從通紅的眼眶

中淌落出來。

可綠團子都沒有表現出來。

溫辛,溫辛,真的是你。

它拿腦袋蹭蹭青年的肩膀,像在確實他是真實的,不是自己的幻覺,又迫不及待驕傲地挺起了胸脯。

"喵嗷!"

告訴你個好消息,我進化成功了!

末了,綠團子仔仔細細地打量溫辛現在的樣子。它開心的表情一僵,連嘴角都慢慢繃緊,又驚又怒。

綠團看著青年破爛臟汙的衣服,又看看對方手裡拿著的拐杖和受傷的腳,再一看人消瘦憔悴的臉。

……怎麼會這樣?

綠團子看著溫辛,覺得好心疼,心疼得牙都要咬碎了。它高高翹起的尾巴也蔫兒下去,叫得小小聲,像難受的嗚咽。

"喵……喵?"

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啊……這段時間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呀?

綠團緩緩地湊近溫辛的臉,滿眼心酸。

剛才它差一點點要進化失敗了,是溫辛的喊聲讓它肅然驚醒,死死勾住了最後的一絲理智,並在腦海裡敲響振聾發聵的警鐘。

它怎麼能有迷失的想法?

它怎麼能忘了,自己曾經作出過一個承諾?綠團子伸出舌頭,在溫辛的額頭舔舐,一下又一下。

"喵。"

沒關係,如同我對你承諾的那樣,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能欺負你了。從此刻起,你就是全世界最最安全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