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1 / 2)

礦洞幽深黑暗,石壁上點著油燈,黯淡的橘紅色燈火隻夠照亮一方狹地。

無數鐵軌並排焊在地麵上,輪子與軌道激烈摩擦,發出哢嚓聲響,火花四射。礦車行駛得很快。

寒風從洞穴的最深處呼嘯刮來,化為一把把刺骨的刀刃,切割在溫辛的臉頰上。他不得不抓緊礦車的邊沿,眯起眼睛,才能從模糊的陰影中,勉強看清楚前方。漫長的鐵軌行駛之後,溫辛的眼前終於出現了一點奪目的白光。

並隨著他的前進,越來越亮。

唰——

礦車飛快衝出了礦洞。

溫辛下意識蹲身,將兩隻團子緊緊地護在懷裡。

隻聽嘭的一聲巨響,車輪好險不險的與地上的鐵軌相接,底下傳來一陣劇烈不穩的顛簸。整個世界隨之晃動,好像被顛得稀碎。

溫辛手握著搖杆,不敢拉,怕一杆子拉下去,他們三個能被直接翹飛。

直至他覺得腦花都快被晃均勻的時候,礦車總算在摩擦力的阻礙下,緩慢地降下了速度。哢。

溫辛拉下搖杆。

他扶著礦車,慢慢地站起身,腦子一陣眩暈,忍不住晃了兩下。還沒晃完,溫辛冷不丁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轟隆隆!

幾噸重的鐵閘門倏然落下,快要超負重的衝擊力激起洞口邊緣一陣塵土飛揚。這陣巨大的動靜,似乎喚醒了礦車裡的其他人。

"唔……"

聽到那幾道微弱的呻/吟聲,溫辛扭轉視線,率先將目標鎖定了正前麵的一輛礦車。唐啟就躺在那輛礦車中。對方在顛簸的途中,被不小心震了出來,整個上半身都掛在礦車外麵。

又隨著意識被喚醒,往下滑動了一點距離。

溫辛急忙翻身下車。

但腳邁出去之前,他敏銳地觀察了一下其他人。

十幾個人,除了穿著的衣服褲子,身上全都一乾二淨,沒有捎帶其他東西。溫辛迅速卸下了自己的軍用背包,用堆在旁邊的礦石來掩蓋。“你們稍微躲一下。”他低聲對兩隻團子快速說道。

兩團子麵麵相覷。

躲哪兒?

一陣風從頂上吹來,它們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到了石壁上約莫排球大小的透

氣孔。好像能鑽。

溫辛趕在唐啟要摔不摔的時候跑過去,眼疾手快將人給攙扶住,順勢往周邊一打量。這裡依舊是個人工開鑿的隧道。

但油燈換成了通電的白熾燈,地是水泥地,藍色電線鋪在牆壁和天花板上。和剛才的礦洞比起來,視野明顯明亮很多。

更像是個地下安全通道。

就目前的房間裡,溫辛沒有看到其他人的影子。除了礦車上的那些人。

加上他的那輛礦車,通道裡一共停著七輛。

其餘六輛礦車,每輛車裡都有兩個人,一男一女,似乎是固定搭配。如果不是溫辛率先截下了運送許江琴姐弟倆的礦車,這裡本該有七男七女。或許是直覺在發出預警。

這似曾相識的數字,讓溫辛下意識地想起了許江琴曾經說過的彌諾陶洛斯。七對童男童女,對應七對男女。

………總不會有這麼巧?

其他人陸陸續續地撐起身子,坐在礦車中,茫然地打量四周。唐啟也動了動,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溫辛收回打量四周的眼神,連忙低頭看去:“你醒了?感覺身體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

服?"

唐啟的意識不是很清醒,皺眉辨認頭頂的麵孔:"你是……溫辛?"

五官精致,眼神溫潤,不是他的好友溫辛又是誰?

唐啟就像被兜頭澆下一盆涼水,噔的一下坐直了身體。

他環顧四周,臉色一點點地沉下去。

隨後他又看向溫辛,凝重的表情直接變成一種尖銳的急切。

"你不是被你哥帶走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

溫辛:"……"

他回憶這段時間的糟心經曆,又是遇襲又是失憶,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一言難儘。”"還有你也是,之前你不是在B市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溫辛沒有聽見唐啟的回應。

反而看見人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心如死灰的崩潰。

唐啟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臉:“怎麼會這樣,我明明儘量避開了,還是說果然是這樣,果然和預言中說的一樣!"

/>"不管中途發生了什麼樣的改變,最後都會變成這樣,我們都會死,所有人都會死……"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近乎神經質地反複念叨著同一個詞,同一句話。

溫辛沒有聽明白好友說的是什麼,疑惑地皺了下眉頭:“什麼?”

另一邊,昏迷的人們基本上都已經清醒了。

陡然看見這詭異又陌生的一幕,他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發出充滿驚慌的質問。"這是哪裡,是誰把我帶過來的?"

“我明明在跟著商隊出任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你們都是些什麼人?”

"不知道啊!我和朋友一起出去找吃的,突然遇上了變異體襲擊,再醒來就在這鬼地方了,這裡到底是哪兒?!"

終於有人注意到了身後緊緊關閉的鐵閘門,從礦車裡爬出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對著門外吼。“喂!有人嗎?這裡是哪裡?放我們出去——”

可不管他怎麼拍打,怎麼吼叫,鐵門外麵都沒有傳來一絲回音。

空氣陷入一陣莫名的死寂。

十幾個人麵麵相覷,下意識地檢查自己的身體和周遭。

背包、武器、便攜式應急口糧……

這些出門在外已經成了必備工具的東西,理應在他們的身上帶著,此時全都不翼而飛!"我的東西,我的錢,臥槽!"

"天殺的,我們怕不是遇到了強盜!"

眾人罵罵咧咧。

這種怒罵聲沒有持續多久。

都是經曆過末世的人,再蠢,都不會認不清楚自己的處境。

不少人還記得遇難時的情況。

通過那些細枝末節的線索,他們大概拚湊出了一個前景。

——很不幸,有不清楚身份的變異體將他們給挾持了,目的不明。眾人臉色陰鬱。

要不是為了節省體力,隻怕現在得爆出一連串國罵。

從鐵閘門下陷在地裡的痕跡來看,這道門很厚重,沒有鋼鋸和切割機,沒辦法順著鐵軌原路返回。

眾人又抬起頭,看向擺在他們麵前的唯一出口。

靜默了一會兒。

br />一位個子比較高的眼鏡男和同伴耳語了幾句,兩人一起往出口外走。在他們開始行動之後,又有幾個人陸續動了身。顯然,末世裡殘酷的經曆教會了很多人一個道理。在原地乾等著,不會出現奇跡。有人選擇獨行,也有人想要結伴。他們齊刷刷將目光轉向了溫辛。原因無他。

青年長得太好看了,想不注意到都難。

一般來說,在危險性未知的環境裡,好看不能當飯吃。但要是有一個末世的前提,就會讓人忍不住去想。青年到底怎麼保持住這白白嫩嫩的模樣?

是對方有背景庇護,還是本人有點不為人知的手段?

有人忍不住上前,試探性地詢問:"這裡的情況有點古怪,一個人難免遇到危險,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

溫辛聞言回頭,露出一個抱歉的神色:“不了,我朋友似乎有點不舒服,我等等他。”

一聽這話,對方下意識看向正抱著腦袋的唐啟。

後者狀似陷入了羊癲瘋,眼白裡布滿紅血絲,嘴裡不斷念叨著一些神神叨叨、讓人聽不懂的話。"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來人欲言又止:"……"

約莫是末世裡見慣了生離死彆,一顆心也被磋磨得冷漠無情。

他的第一反應,是勸說溫辛放棄對方。因為唐啟一看就像個不能自理的累螯。

但在他張口之前,溫辛似乎預料到了他想要說什麼,堅定地搖了搖頭:“我在這裡等他,你先去吧。"

對方隻好住嘴。

他可惜地看了溫辛一眼,不怎麼走心地說道:“祝你好運。”拖著這麼一個包袱的青年,後麵絕對凶多吉少。

"嗯,你也是。"

對方的語氣更像是在哀悼,溫辛的話裡卻透著真誠。

前者哽了一下,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看向其他人:“算了,咱們先走吧。”他們都離開了。

沒多久,房間再度變得靜謐。

兩團子覺察到人已經走遠,從透氣孔裡跳了下來,互相拍打沾在身上的土和灰。鱗樹蝰把小熊貓當一般的A級變異體來對待,力氣也像拍磚。小熊貓差點被綠團子拍趴下,連連後退:“你輕點。”

唐啟

看起來渾渾噩噩,全身心都陷入了莫名的魔障中,但並非完全注意不到周遭。聽到這一句明顯異於正常人類的聲音,他紅著眼睛抬起頭,瞬間愣住。

會說人話……

是變異體?

這裡怎麼會出現其他變異體?

溫辛一直注意唐啟的情況。

見自己的好友可算是回神了,他來不及放鬆,眉宇緊縮,關切地問:“你到底是怎麼了?剛才怎麼叫你都不應聲。"

對上青年那張臉,唐啟的眼睛唰一下又變得通紅無比,慘白的嘴唇哆嗦個不停:“我……”

眼看著對方又有陷入瘋狂的架勢,溫辛歎了一口氣。

而後,他伸手作拳,狠狠地砸了一下礦車的鐵皮。

哐!

響聲尖銳清脆,有如洪鐘。唐啟一下子被這聲音給震醒了。

溫辛趁他還沒瘋回去,直接拽住人的衣領。並作勢攤開了另一隻手。

手掌白皙,虎口和端槍處覆著薄繭,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清醒了沒有?沒清醒的話我給你一拳頭。"

唐啟眼角餘光瞥見礦車鐵皮上一個偌大的拳頭印,再僵硬地抬頭,對上溫辛陰惻惻的眼神。他登時一個激靈。

"不用溫辛,冷靜點!我很清醒!"溫辛盯著他,眯眼睛:“真的?”唐啟忙不迭保證:“真的,真的。”溫辛便鬆了一口氣。

唐啟正慌慌張張地從礦車裡爬出來,聽到青年小聲嘟囔著:“早知道這麼管用,剛才就應該先給你一拳。"

唐啟:"……"

見狀,溫辛終究沒忍住,手作拳頭抵在嘴邊,一聲輕笑。唐啟反應過來,有些哭笑不得。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壞了?會拿武力威脅人,會開玩笑逗人,一點都不像以前那個沉默寡言的……"

唐啟的聲音戛然而止,表情也跟著出現了一點微妙的變化。似是混亂,似是不解。

溫辛自然沒有忽略這淺顯的異樣。他聳了聳肩,語氣平常得像是陳述一個事實。

"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意外,我要是一成不變,恐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34;唐啟似被觸動,抬頭看他。

鱗樹蝰不喜歡溫辛動不動就把生死掛在嘴邊,跳在人的肩膀上:“之後有我在,沒人可以再欺負你。"

小熊貓接踵鑽進了溫辛的懷裡,弱弱地說:“我也會儘量保護你的。”雖然大多時候都是溫辛在照顧它,但它還沒進化,可以努力變強。溫辛摸了摸兩團子的腦袋。

看到鱗樹蝰和小熊貓,唐啟的表情變得更加怪異:“你身上的這兩隻……”

溫辛臉色不變地說:“一隻是我之前養的貓,後一隻是我路上遇到的小熊貓。”

唐啟不敢置信地看向綠色的鱗樹蝰:"它是你養的貓?它們明明就是變異體!"

"對,後來我們被迫分彆,它們也被感染成了變異體。"

溫辛憐惜地摸了摸鱗樹蝰,沒忘記給小熊貓一個安慰的撫摸,鄭重其事地說:“我不會再丟下它們了。"

目視這好像無比溫情的一幕,唐啟:"……"

"不用擔心,它們不會傷害我。"

溫辛回到了重點:“先說說你的情況,剛才到底是怎麼了?”不算上這一次,這個問題,溫辛已經問了唐啟無數遍。唐啟不是感受不到,好友是真的在擔心自己。他陷入沉默,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溫辛看著唐啟。

男人頭發一團糟亂,下巴胡子拉碴,眼眶下麵更是一圈青黑,儼然一副被折騰了好長時間的憔悴模樣。

在他提出問題的時候,對方張了張嘴,明顯有想要傾述的欲望。

卻不知道心裡有什麼顧忌,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換作平時,溫辛或許不會再開口追問。

但現在不同,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好友一直瘋瘋癲癲下去。

溫辛斟酌言語,決定開誠布公,先引出來一個話題:"你為什麼會加入現實教?"聽到這話,唐啟渾身一震,看向青年的目光中,帶著明顯的驚詫。

“你怎麼會知道?”

溫辛:“還記不記得我之前去找你的那一次?當時撞見了三個不懷好意的人,你和我說他們是你的朋友,當時在一起聚餐,就是那三個人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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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撓了撓頭發,低聲罵道:“又是那些傻逼!”溫辛看著躁動不安的好友:"唐啟,我還可以相信你嗎?"

刹那間,唐啟的心臟漏了一拍,仿佛被那話裡不易察覺的顫抖給刺痛了。

隻有見過了青年冷眼和剛強,才會明白此時的柔軟和耐心,有多麼讓人愧疚難安。良久,唐啟緩緩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抗爭,頹然地呼出一口氣。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那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但總結起來,並沒有很長。

起因是唐啟有一天走在路上,腦子裡突然出現了大段不屬於現在的記憶。在那些記憶裡,他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是他的父母死了。

喪屍病毒在B市沒有得到有效控製,一夜爆發,出現了近萬名喪屍!當地市長一看,就知道事情明顯壓不住了,火速收拾了家當逃跑。怕被人追究責任,甚至沒有發出一個緊急撤離的通報。無數人在那場突發的喪屍潮中喪命,包括唐啟的父母。

他驅車,踩油門,緊趕慢趕,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唐啟深吸了一口氣。

那些記憶宛如野蠻生長的荊棘,他借著這一口氣,努力吞咽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去。

“我本來以為是工作太累,把自己的腦子累出了幻覺。為此特意請了一天時間的假,回去休息。"

休息的效果並不顯著。

一覺醒來,唐啟發現那些記憶不僅沒有變得模糊,反而更加清晰了。

夢中的唐啟費勁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卻是喪屍化的唐父唐母。那淒慘的一幕,像是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腦海中,睜眼閉眼都能想起。現實中的唐啟也被那些幻想折磨得,差點精神失常。

長時間精神受壓,睡不好覺,帶來的就是工作中的頻頻失誤。無奈,唐啟隻能再一次請假,去找心理醫生看病。但是B市沒有心理醫生,也不需要心理醫生。

畢竟在小狐狸的情緒影響下,幾乎沒有人會出現心理方麵的疾病。唐啟的情況異於醫院裡的任何一起病例。條件受限,沒法給腦子拍片,到最後也查不出突發臆想的原因,醫生隻能叮囑唐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