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嬰,我是你兄長,你還記得我嗎?”
心中猜測被當事人證實,魏嬰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抖動著雙唇,卻是說不出話來。
家變之時,他不足四歲,十幾年過去,很多事情他都忘了。可有些還是記得的。他記得父母的名字,更記得有個兄長叫做魏妟。
記得父母外出夜獵,再沒回來。記得兄長帶著他艱難謀生。記得有山魈闖入村莊,殺人食血。村子一夕之間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兄長能力低微,根本不足以抵抗山魈,眼見無退路可走,隻能倉皇將他塞進柴堆,用乾草柴禾嚴實擋住他的身形。
那會兒,他還不太明白當時的情形,隻察覺兄長沒和他一起進來,抓著兄長的手不肯放,硬要兄長陪他。兄長卻命令他不許出聲,把耳朵捂上,不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許出來。
他被兄長當時嚴厲凶狠地模樣嚇住了,忙鬆了手,拚命點頭,表示自己會聽話,會很乖。就此眼睜睜看著兄長轉身離去。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再未等到兄長歸來。他大著膽子走出去,隻看到已經滿目瘡痍的村莊。他哭喊著喚兄長,四處尋找。從山上找到山下,從村裡找到村外,一無所獲。
自此以後,他便成了一個人。和乞丐為伍,為了一個肉包子與野狗爭搶,被野狗追了兩條街,終是沒護住懷裡的包子,還被咬的到處是傷。
若不是遇上江叔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活下來。
最初他並不明白兄長為什麼那麼做,他還以為兄長不要他了,甚至在心裡怪過他。可後來漸漸長大。他明白了。兄長是為了他,前去引開山魈。將生的希望給了他,而將死亡留給了自己。
也正是因為明白了,那些本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重新變得清晰,甚至成了他的夢魘。有那麼一兩年,幾乎夜夜在他夢裡回放。還是江叔叔為他尋來了安神的熏香,又引導他敞開心扉,給予了他一個溫馨快樂的童年,才讓他逐漸走了出來。
即便如此,這十多年來,他從未忘記過兄長,也請江叔叔尋找過,一直未曾找到。想到當年的情形,他本以為兄長許是和爹娘一樣,都不在了。卻不料,有生之年,他們還能再見。
“兄……兄長,你……真的是你嗎?你……你還活著?”
魏嬰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有些不敢相信,更怕這一切都是幻象。
“是我!我說過會回來找你的。答應你的事,我怎會食言!”魏妟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半月形狀,刻的是魚戲蓮花,“這是幼時阿爹尋來的紅玉親自雕刻而成,共做了兩塊,你我各得其一。”
魏嬰慌忙取出自己懷裡那塊,這玉佩從小跟著他,就是當年行乞之時他也拚死護著,沒讓野狗啃了去,也沒讓其他乞丐搶了去。這圖紋他撫摸了十多年,再熟悉不過。
兩塊玉佩,一模一樣。可將二者拚在一起,兩個半月竟出奇的融為一體,嚴絲合縫。
魏嬰訝然。
魏妟道:“阿爹說,你我兄弟就好比這兩塊玉,分則各有千秋,合則自成一體。他讓我們隨身帶著,是想我們永遠記得。不論往後人生境遇如何,各人緣法如何,總歸是嫡親兄弟,一母同胞,一脈同源,血濃於水。”
魏嬰抬頭望著他,竟是不知這玉佩還有這層涵義。
魏妟輕笑,撫摸著他的腦袋,“十餘年不見,我們阿嬰都長這麼大了!”
這手摸在頭頂的感覺是真實的。魏嬰一把抓住魏妟的手腕,是熱的。有溫度,有實感。不是幻象!魏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會疼,不是做夢!
欣喜之情充滿了整個胸腔,魏嬰猛然起身,撲進魏妟懷裡抱住他,“兄長!”
“嗯,我在!”
“兄長!”
“我在!”
魏嬰每叫一句,魏妟便回一句,不厭其煩。而每每得到回應,魏嬰便又抱緊了他一分。就這般一個叫,一個應。聽得阿禎嘴角連連抽出,不動聲色退出了房間。
不知叫了多久,魏嬰眼眶泛紅,漸漸濕潤。在亂葬崗最絕望最無助時,他尚不曾哭過。如今有了親人,有了依靠。汲取著魏妟身體的溫暖,他所有的難過傷心和委屈仿佛一瞬間全都湧了上來。
“兄長!”
便是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聲音哽咽,淚水早已落了下來。
魏妟有所察覺,輕輕拍著他的背,“阿嬰莫怕!”
這一句“阿嬰莫怕”直擊魏嬰心房,衝垮了他所有的武裝,情緒如同泄洪之水,泛濫開來。
天知道,在亂葬崗的這三個月,他撐得有多辛苦。多少次,他差點就死在了那裡。日夜感受著亂葬崗的陰煞冰冷,他有多希望能有個人來幫幫自己。
如今,有了。這個人是自己的兄長。
想到此,魏嬰沒來由,又低低笑了起來。
他的親人回來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