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屏竹心道現在的人真是吹牛都不打草稿的。
真當它堂堂羅浮山的第二任鬼帝沒見識?酆都之主明明是個糟老頭子!那糟老頭長得奇醜無比,身高八尺,平時最喜歡的事就是坐在那個代表他身份的椅子上高高在上的吩咐人。
眼前這家夥,沒事兒冒充那老頭子乾什麼?
屏竹的鬼臉上扯出了個冷冷的笑容,雙手的漆黑指甲忽然開始無限變長,它驀地抬起手,指尖在猝不及防間劃過男人的臉,就在屏竹以為今天就要見血的時候,封愈修長的五指握住了它的手腕。
屏竹在心中罵了一句這家夥是不是傻?
它是個鬼誒,是個沒有具體模樣的鬼,隻要它想,它分分鐘可以將它的手腕變成空氣。
屏竹這麼想也這麼做了,手腕處的鬼氣開始不停地向外麵蔓延,用不了兩秒鐘,它就能脫離男人的控製。
然而一秒,兩秒,三秒,十秒鐘都過去了。
屏竹的手腕還在封愈的手中。
屏竹:“……”
是不是哪裡有點不對?
屏竹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在封愈的手指往它指甲上輕輕一彈,輕而易舉用指骨彈碎了它引以為傲的指甲以後,徹底擺出了個死人的臉色。它張張嘴,還未來得及求饒,更多也更龐大的黑氣從麵前人的身上迸發而出。
身體被徹底覆蓋的時候,屏竹已經在哭爹喊娘求饒叫爸爸了。
半分鐘後,鋪天蓋地的黑霧從長廊的四麵八方被緩緩收回來,屏竹卻眼尖地越過男人的肩膀清晰看到即便是迸發時刻,封愈身上蔓延的鬼氣也隻控製在長廊這一塊地方。就好像有一個透明的罩子將走廊與樓梯和兩側房間的大門都隔絕了,黑霧在其中流動漂浮。
……怪不得宋離都沒來救他!
屏竹心中哀戚。
封愈懶洋洋地往前踏了一步,俯身,一雙漆黑的眼眸盯著屏竹的臉,又輕輕嘖了一聲。
屏竹覺得他雖然好像什麼都沒說,可那簡簡單單的一個音節裡卻透露出了他對自己無窮無儘的嘲諷。
屏竹心想這有什麼好嘲諷的?
它這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當年它就是太天真,所以去守神都裂縫守了千年,現在它學乖了,一個小小的對撞就能意識到麵前人比自己強上不少,當然要知難而退了!
萬一這人對自己真的有點殺意,它豈不是要完蛋?
屏竹心安理得地說服了自己。
它在心裡嘀嘀咕咕的時候,封愈也在認真地注視它。他是真的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屏竹,在地府的記載之中,身為第二任羅浮山鬼帝的屏竹並不是一個可靠的鬼,它很崇拜武力,在它駐守羅浮山的這段時間裡,整個地府被它攪得天翻地覆,抓著一個鬼就讓對方跟自己比試。
後來有一天,它說自己已經找到了下一個比試的對象,要離開地府去找對方了。
僅僅幾天之後,羅浮山自主選擇了它的第三任守護者,也就是聞及。
地府那些認識屏竹的老古董們都說屏竹沒打過人家,死得透透的,否則羅浮山不會有第三任主人。
封愈原以為也是如此,可現在他卻在這個地方見到了屏竹。
真是讓人……驚喜。
男人的眉梢微微一揚,盯著惡鬼那張露出幾分不忿的臉,想到了夜色以及長台會所的傳聞,似笑非笑的問:“長台會所的事情是你做的?”
屏竹當即驕傲地一挺腰:“當然!”
封愈哦了一聲,忽然覺得這位前任鬼帝似乎也沒有活著的必要了。長指緩緩觸碰上惡鬼的手臂,那種突兀的陰冷和窒息突然將屏竹層層籠罩,令它有點喘不上來氣。
屏竹壓根沒搞明白,好端端的封愈怎麼就要發瘋了呢!
它那容量肉眼可見的腦袋飛速轉動,花了足足三秒鐘,眼見著那抹黑霧形成的刀刃已經觸及到自己的額頭,腦海中似乎有白光一閃,猩紅的眼珠子倏地瞪圓:“等等!”
封愈:“怎麼?”
屏竹:“我說的是我發現了長台會所地下室的秘密,其他的我可什麼都沒做!”
封愈原以為屏竹要掙紮,卻沒想到聽到的會是這麼一番話。他望著屏竹的眼神從冷淡到充滿興味,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有幾分很淡的驚訝,他重複了一遍:“你是說,你發現了長台會所地下室的惡心事,然後又給三界管理處報信?”
屏竹在這樣的質問下回憶起了昨天它跟著趙榮剛離開長台會所,便瞧見宋離也走了出來的畫麵。趙榮因為身受重傷所以回家速度很慢,它就跟在趙榮的屁股後頭,一邊揪著草一邊罵罵咧咧,看到宋離時,它顯得很驚訝,當即便問:“你怎麼也出來了?”
宋離多的沒說,隻反問了一句:“不然留下來被他們發現嗎?”
屏竹心道發現怎麼了,你又不是犯罪嫌疑人,你可是發現這種臟臟事的大功臣啊。
心裡這麼想,屏竹也問了。
然後屏竹就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和神的差距大概就在於,它碰上這種事非要得兩句誇獎,而神卻無比低調。
所以此刻麵對封愈的問題,屏竹的腦袋瓜再一次飛轉,趕在封愈的耐心逐漸消散之前,大聲回答:“不然呢,難不成還是你嗎?你要是不信的話你就去問三界管理處,反正我是一隻好鬼,起碼暫時是好鬼。”
大概是屏竹表現得太過理直氣壯,身上屬於惡鬼的氣息雖然濃鬱,但並未熏到封愈。那濃鬱的黑霧緩緩自他冷白的指尖消散,他隨手勾起黑霧貼在牆壁上,而自己懶洋洋地靠了上去,“那行,我們現在來聊聊其他的事情。”
…
屏竹目送著封愈的離開,沒有半點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一轉瞥到角落裡擺放的零食,突然覺得這些東西似乎也變得沒那麼好吃了。
它拿起手機,看到宋離在五分鐘之前發來的信息。
大概是感知到了封愈意識到它無害而撤掉屏障,從這裡不經意流瀉而出的濃鬱鬼氣,所以特地來問問情況。
宋離:[你那邊遇到麻煩了?]
兩分鐘的時間他沒有回複,於是宋離又道:[那勞煩你多撐一會兒,我還有三瓶酒要送到客人手裡。]
屏竹:“……”
它想這神也不靠譜。
還多撐一會兒,但凡剛才那個自稱是酆都之主的家夥對它有殺意,多一秒它都撐不了。
但屏竹實在不想把這麼丟人的事情告訴宋離。要知道它在千年前也算打遍天下無敵手,如今在宋離手底下吃虧也就算了,萬萬沒想到遇到一個看似普通的家夥,竟然也這麼厲害。
更丟人了。
撓撓頭,它抵著腦袋,用碎掉的指甲在手機屏幕上戳了幾下:[沒什麼情況,就是有人把我的小龍蝦打翻了,我有點生氣。]
抬腳往二樓而去的清瘦身影一頓,宋離敲了敲手機屏幕:[那人還活著嗎?]
屏竹:[你什麼意思!我屏竹是那種彆人弄掉我的小龍蝦我就要殺了他的鬼嗎?!]
宋離:[那換個問題,你的小龍蝦哪來的,你登了我的外賣賬號?]
屏竹:[……沒有!]
得到否定的回答,宋離這才算滿意地按掉了手機。
行,隻要不是花他的錢買的就行。
大概是在封愈這兒吃了虧,接下去的大半個晚上屏竹都顯得十分安靜。它跟在趙榮的屁股後頭跟了很久,覺得實在是太臭了,悄悄鑽出窗縫去透氣,隨後意外看到兩隻路過的鬼差,想到封愈的自我介紹,它顯得蠢蠢欲動。
十分鐘後,確認了無數遍的屏竹終於得知——
原來地府酆都之主早已換人了。
蛤,沒想到那老頭子竟然也被彆的鬼攆下來了!
真是笑死鬼了!
屏竹笑得很大聲,心情逐漸轉好。而宋離卻不然,還有半個小時就要下班了,他再一次將滿瓶的酒送到丁少那一桌,丁少和桌上大部分人都已經喝得醉醺醺,臉龐泛紅,手臂胡亂搭在身旁之人的肩膀,大著舌頭哈哈地吹著牛皮。
與這一眾人相比,一直在慢悠悠飲酒,從未露出半點醉酒的醜陋姿態的懷彥成了那個最特彆的存在。
哪怕宋離沒有刻意關注過,他也從高毅無聊的聲音裡聽到了些許相關內容:
“丁少今天帶來的那個帥哥魅力好大啊,這好像已經是第六個上前搭訕的小姑娘了,在這之前還有兩個男人和三個女孩,果然,人長得帥就是吃香哈。像我們這種要身材沒身材,要長相沒長相的男的,簡直跟吃了一百個檸檬似的,我快要酸死了!!”
而現在,這位高毅口中的帥哥再一次來到了宋離的身旁。
懷彥不知道什麼時候摘下了那副金絲邊框眼鏡,與原先的斯文相比,這樣的他好像顯得更加真實。他靠在吧台上,臉上是很溫柔的笑容:“我問過其他服務員,你們還有半個小時下班,宋先生是不是該開始考慮一下和我交朋友的事情了?”
說完又似乎覺得這樣的態度並不好,笑得很無奈:“原諒我的咄咄逼人,我隻是真的很喜歡宋先生,所以希望半個小時以後宋先生給我一個回複。”
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高毅震驚極了,看看懷彥的背影,再看看宋離那張好看得有點過分的臉蛋,發出靈魂感歎:“突然也不是很酸了,帥哥怎麼了?一晚上有六個人搭訕怎麼了?還不是追不到心上人,是吧,宋離?”
說到最後幾個字,高毅衝宋離擠了擠眼睛,一臉不懷好意地笑。
宋離卻並沒有普通人被調侃的羞澀,隻挑眉問道:“這個人你認識嗎?”
“怎麼,你有興趣啊?”高毅哎呀一聲,“有興趣你就自己跟他聊嘛,你問了我以後,你還跟他聊啥呀。不過你要是實在好奇的話,我幫你問問。”
得到宋離肯定的回答,高毅扭頭掏出手機,在一個小群裡發了懷彥二字。
幾分鐘後,高毅嘶嘶嘶的驚歎聲傳來,伴隨而起的還有他的一句“我艸”。
宋離偏頭看過去,沒理解他此刻的反應。
而高毅已經湊了過來:“我朋友跟我說了,這個懷彥是懷氏的大少爺誒。懷氏你知道嗎?你家裡用的床啊,家具啊之類的估計都是他們家的產品,他家高端和普通都做,幾乎壟斷了國內的市場。兄弟——”
高毅忽然伸出雙手握住了宋離的手,長著一張大漢的臉,卻故作可愛地眨著眼睛:“你要是發達了可千萬不要忘記你在夜色打工的時候,還有個朋友叫做高毅。”
宋離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毫不留情地打斷對方的美好幻想:“不好意思,但我最近確實沒有交朋友的打算。”
高毅哎呀一聲:“沒有交朋友的打算,但有談戀愛的打算也可以啊。”
宋離提醒:“也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更何況宋離也不喜歡那種長相的。
他隻能說,高毅真的想多了。
想多了的高毅在經曆大喜之後,仿佛又迎麵被潑了一盆裝了冰塊的冷水,將他的熱情瞬間就給澆滅了。
於是他又感慨起來——
人比人果然還是會氣死人,光是在可選擇的戀愛對象方麵,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半個小時的時間一晃而過,宋離和高毅同行到更衣室換製服,半路上高毅被人喊住聊了一會兒,便叫宋離先走。等他推開門走進更衣室時,宋離已經穿上了自己的私服,普普通通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將他身材襯托得愈發修長清瘦,他微微垂著頭,燈光落在他微長的頭發上,又打出陰影覆蓋了他的小半張臉。
高毅看到青年冷白的腰腹自眼前一閃而過,莫名有種口乾舌燥的感覺。
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走到宋離身旁。他裝衣服的小格子挨著宋離的格子,一邊從裡拿衣服,一邊對宋離道:“懷彥就在門口等著呢,沒看出來像他這樣的大少爺竟然還蠻有毅力的。”
宋離翹了翹唇,露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情。
高毅不經意間瞥見他的笑容,忽然有種怪怪的想法——這宋離不會是在吊著懷彥吧?
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
明明拒絕懷彥隻是一句話的事情,可是宋離卻要麼無視懷彥的懇求,要麼留下一句“上班時間不談下班的事情”。高毅想,這兩天趙經理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平時不見人影,來清吧的次數也減少了很多,他們這群員工肉眼可見地開始摸魚。
宋離摸魚的時間也不見少,怎麼今兒麵對懷彥卻這麼正直,都不談下班的事情啦?
仿佛了解到了什麼驚天大秘密的高毅頓時用譴責的目光直視宋離。
宋離看明白了,卻沒說什麼,隻是照例跟高毅打了招呼,便拿起手機推門離開。他垂眸給屏竹發了條信息,一抬眼就看到了靠在一側牆壁等待著他到來的懷彥。男人右側手臂彎起,手肘掛著煙灰色的西裝,身上隻餘一件領口鬆散的襯衫,透過燈光宋離仿佛能看到肌膚之下汩汩流動的血液。
神情淡淡地收回目光,宋離在懷彥之前開了口:“丁少他們回去了?幾個醉鬼不需要你的幫忙嗎?”
懷彥聞言輕輕一笑:“我找了其他人。”
他往宋離的邊上靠近一步,“再說了,丁少他們遠沒有和宋先生交朋友來得重要。宋先生考慮了這麼久,考慮得怎麼樣了?”
說話間宋離和懷彥二人已經離開夜色後門,朝著宋離的家走去。
懷彥始終落後他一步,卻也隔得不遠,似乎沒想著要給他壓力。宋離便垂眸看了眼亦趨亦步緊隨自己不放的影子,輕聲問:“彥少這是打算送我回家?”
懷彥聳聳肩膀:“如果宋先生不介意的話。”
不知不覺中宋離的大長腿已經走了很遠,他來到了一個小路口,左手邊是巷子,前後和右側都是馬路。按照平時宋離回家的方向,他應該往右邊走,可此刻他卻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巷子口的路燈下。身後的懷彥趕上來,在他身邊站定,笑盈盈的道:“事實上,我甚至可以每晚都送你回家。畢竟像宋先生這種長相出色的年輕人,夜晚獨自一人回家還是很危險的。”
“那你呢?”
“我?我當然是當護草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