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昨晚又下了一夜的雪,等到日頭高升掛於東方，照亮了滿世界的純白。
封愈抱著懷裡的人，長指緩緩蹭上青年手指上的那一點冰冷溫度,指腹摩挲著戒指的輪廓,鼻間呼吸溫熱,“早上好。”
“早。”
宋離從他懷裡起身,捏了捏身上有些僵硬的骨頭。昨晚的封愈像極了一隻凶獸，不管是擁抱的力度還是其他，力道大得像是要將他嵌入骨血，融化於懷中。
走進浴室，熱水從頭頂流淌而下，刺激著毛孔的舒張。
十多分鐘後他換上衣服從臥室出去，剛走到樓梯口便聽到了廚房裡的動靜。他站在原地朝著廚房裡頭望去,男人穿著簡單的居家服,等待水餃浮起的過程都是懶倦的模樣。
在宋離還站在原地不動的時刻,封愈的聲音傳來：“站在那兒乾嘛？”
明明連頭沒回一下,卻無比清楚這個房子內發生的一切。
宋離忍不住輕輕一笑：“看封老板實在是太賢惠了。”
但凡換個人敢調侃封愈賢惠,估計都得被揍個半身不遂，然而宋離口中的賢惠無疑是對他的誇獎和讚揚。男人薄唇微微一勾，聲音低沉：“快來吃餃子。”
餃子白白胖胖一個，宋離一個個咽下，準備再次提筷時,眼角的餘光掃到了手機屏幕燈光亮起，他定睛看了兩眼,眼中略顯驚訝。
“怎麼了？”
“邵修說屏竹買到了一副很特彆的畫，讓我們去三界管理處看看。”
“吃完餃子再去，不著急。”
一個多小時之後,宋離和封愈來到了邵修的辦公室，身為榮譽處長的屏竹又被拉去處理雞毛蒜皮的事了，人雖然不在管理處，但它在臨走前將自己拿到手的畫放到了邵修那兒。
邵修打開畫卷，入目是一片簡單的山水畫，綠色勾勒出滿目的青蔥，還有飛流直下的瀑布，瀑布之下的河水之中有魚兒翹起了尾巴於水麵露出半截。乍一看覺得這畫顯得平平無奇，仔細看去，卻能感知到畫上傳來的無窮無儘的靈氣。
“這幅畫催生靈智了。”
“對。”邵修點頭，這畫的特殊之處被宋離看出來，他一點都沒覺得意外，他又解釋了一下畫的來源，“今天淩晨四點左右，有隻妖怪找到管理處，說是她的朋友被這幅畫給吃了。”
邵修指著畫卷：“那隻小妖怪將畫鋪開時我和屏竹看到的並非是這個內容，而是一片青蔥草地，裡麵有一隻白色的小狗在撲蝴蝶。我翻了幾個小時的書才找到這畫的相關資料。”
——《夢千山》
夢千山並非畫的名字，而是畫靈的名字。
書中記載，這幅畫的內容並非死板不可變的，夢千山每將一個人拽入畫卷之中，都會根據那人的內心所幻化出對方想要的一切。在畫卷之中的人看不到，但在外的人卻可以清晰地觀察這幅畫的變化。
“屏竹進入畫把那狗妖拉出來以後，夢千山就把畫變成了你們現在看到的模樣。”
宋離聞言嗯了一聲，腦海中已然回憶起了關於夢千山的記憶。
“這幅畫的年紀應該比你和封愈都要大上不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夢千山已經存在了兩千年了。”
話音剛剛落下，隻見麵前畫卷的內容忽然變得模糊不清，等到那層如霧般的馬賽克退去，上麵隻留下了一行字：闕臨大人，許久不見，很榮幸您還記得我。
古老的文字對於封愈和邵修而言都顯得格外陌生，可宋離看到卻不由得勾唇一笑，輕聲道：“兩千年未見，一切皆好。”
字體再次變動。
一人一畫明顯是在交流的模樣，惹得封愈和邵修忍不住對視了一眼。封愈的長指輕輕戳了戳青年的後腰，宋離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挑眉，封愈輕咳一聲：“能不能讓它說點我們這種惡鬼也能看得懂的話。”
宋離失笑。
而不用宋離開口，麵前的字體便已經改變：您好，闕臨大人的伴侶，我名夢千山。
宋離的長指拂過畫卷，多說了幾句：“這畫還未催生出夢千山之前便一直被放置於神殿之中。”
換言之，夢千山其實是因為常年接觸神明，在神力的蘊養下出現的。
“後來某日我從外歸來，夢千山已經現身且離開了神殿。”
據說是韓天讓它離開的。
至於緣由，隻有韓天與夢千山本尊知曉。
宋離對此並沒有太多興趣，他隻意外於多年以後，雙方竟然還有見麵的機會。
還挺令人意外的。
畫卷上的字符不停變化，很快又變成了封愈看不懂的字體，宋離見狀卻挑起了眉梢，忽而轉頭問封愈：“夢千山問你要不要去看看。”
封愈：“嗯？”
宋離：“他說，不知道你會不會想見見以前的我，如果你想的話，我們就進去。”
進去，指的是進入畫裡。
意識到夢千山的意圖，封愈漆黑的眼眸裡像是墜落了一點星光。
十多分鐘後，偌大的辦公室內隻剩下了邵修一人，邵修小心翼翼地將畫卷鋪展開掛到牆壁上，後退一步。畫卷的內容已經有了改變，是他去過一次的懷鶴山，懷鶴山山巔一身藏青長袍的男人獨自麵對漫天星辰。
在邵修的注視中，他抬起手，一顆星辰墜落於掌心，他便握著星辰轉身離開。
邵修愣了愣，垂眸時有幾分認真的姿態，像是在思索什麼。
…
神都。
整座懷鶴山被分割成兩片，神山之巔是星光籠罩的暗夜，神山之下是日光散落的白日。
班蒼坐在樹蔭下，有日光穿過細碎斑駁的樹影明明滅滅落於他的肩上。一隻朱雀幼崽張開翅膀揚起小腦袋發出明亮的叫聲，一頭撞進樹葉中吧嗒掉進了班蒼的懷裡。班蒼好笑地看著小朱雀暈頭轉向地支起腿，又啪嘰一下倒進他的掌心。
委屈巴巴地啾啾了兩聲。
班蒼對待幼崽的耐心與神都的山一樣綿延又經久不衰，一直等到小朱雀身上的那股暈暈乎乎的感覺消散，才揮手將它送到了日光所能照射到的草坪上，讓它與其他幼崽一同玩耍。
小朱雀搖搖晃晃地加入了幼崽群，班蒼也將視線放到了其他人身上。
韓天於無聲無息中出現，這個男人向來不拘小節，一頭長發被儘數剪斷，藏青的袍子加身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他靠在粗壯的樹乾上，墜落在掌心的星辰很快失去了光亮，如同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
風與班蒼的視線一同朝著韓天的掌心而去。
等班蒼看清時，星辰已碎成了石屑，風輕易卷走了所有塵埃，灑在神山之上。
班蒼沉默了一瞬，問道：“又是誰隕落了？”
“九嬰。”
聽到這二字，班蒼有些許的意外。
位於北水的九嬰曾在數年前鬨出過事故，當時與它一戰的正是班蒼和韓天。九嬰實力強大，兩人也算苦戰，那時的班蒼絕對未想到在僅僅數十年後，九嬰就徹底隕落了。
“如何死的？”
“這個問題你要問天道。”韓天似笑非笑，手掌輕輕一抬，指尖掠過毫無遮掩的空氣，純黑覆蓋了白日，他慢條斯理地於黑暗中尋找，找到了一顆細碎的星辰，“死亡後有新生，給它取個名字？”
班蒼：“？”
他有些不確定的問：“你這是讓我給一顆星辰起名字？”
韓天微笑：“不可以嗎？”
班蒼心道，倒也不是不行。反正誕生多年，班蒼已經將韓天這位弟弟的脾性摸了個一清二楚，看著神神叨叨，卻也總是有自己的道理。他仔細端詳著這顆被韓天找出來的星辰，才發現有個小角似乎碎了一小塊。
“闕臨，就叫闕臨吧。”
韓天勾唇：“可以。”
星辰被他重新推入天際。
神都的日升月落比起三界其他地方緩慢了許多。
這日班蒼、浮月、山瑤以及韓天四位神明都在神都，明明是夜晚，天際那顆被賦予‘闕臨’名字的星辰以一種不同尋常的光在照亮周圍所有的一切。
親眼目睹了全程的韓天微笑道：“祂快要誕生了。”
闕臨誕生是在黑夜，然而神都卻如同白晝明亮。萬族垂眸叩拜，清脆的鳥鳴、低沉的嘶吼皆是三界生靈對神明的迎接。
十二三歲的少年於黑暗中緩步踏出，一身黑衣長發，風揚起他身上寬鬆的長袍，吹散兩側垂落的發絲，露出一張精致無暇的臉。比黑夜與深淵還要暗沉的眼眸無悲無喜，他沉默且安靜地站著，腳下是整個三界，遠處是四位陌生卻又熟悉的神明。
很難去形容這種感覺，明明不像人類或者族群一樣擁有血緣上的關係，可闕臨在看到那四人時，平靜無波的眼底泛起了淡淡的漣漪，光是一個對視便能讓他冷漠的表情軟化。
他抬手驅散了黑暗，白日降臨那一刻，三界生靈退散。
闕臨也邁步走向了四位神明。
浮月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眼中仿佛盛著三月的春風與湖水，溫柔得很容易令人迷失其中。她用這雙眼睛注視著麵前的少年，視線劃過少年五官時也得不由自主地感慨一聲——這位新生的神明，大概真的很得上蒼的喜愛。
他長得太漂亮了，像一個精巧的娃娃一樣。
好奇的目光轉向韓天時恢複了平靜，她輕聲細語的道：“當初該讓他自己選名字，班蒼肯定是隨隨便便起的名。”
韓天聞言，笑了笑，但笑容卻有些意味深長。
班蒼不說猜得透他，可該想的卻也能想到。畢竟在此之前韓天並未提出過讓他給一顆星辰起名字的奇葩事。
班蒼抱著一隻仙兔幼崽，任由那幼崽爬到他的腦袋上，麵對浮月的話卻絲毫不生氣，溫和地笑著：“那讓他再起一個嘛，他喜歡哪個，咱們就用哪個。”
…
宋離的名字是韓天隨便找了個冊子讓他自己翻著取的。
當時韓天刻意把自己的姓放在首頁，示意宋離可以跟他一個姓，然而宋離的眼神往邊上一掃，選中了‘宋’字和‘離’字，從此以後他有了第二個名字，而四位神明在私下裡也喜歡稱呼他為：阿離。
四位神明多了位弟弟，就和其他妖怪或者惡鬼多了個老幺一樣，很多時刻都下意識地去寵著對方。
這日浮月從神都之外回來，帶來了青鸞親手製作的桃花餅。
韓天抱著雙臂看她心情甚好地彎唇朝宋離而去，忍不住輕輕嘖了一聲：“怪不得那神鹿老是找我抱怨，自從多了弟弟妹妹，哥哥就不管它了。我本來還沒當回事，今日也算是長見識了，原來是這種感受。”
說話間山瑤從他身邊經過，又停下腳步：“可是三哥，大哥和二姐平時也沒管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