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1 / 2)

清晨。北京小院。

“憨坨……憨坨……”

趙紉蘭一大早急急忙忙的係著圍裙,站在院裡,左瞧瞧右看看,哪裡有大釗先生的身影。

“這人去哪兒了……”

趙紉蘭嘀咕著,轉身準備去廚房做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折返去了兩個孩子的房間。

一縷陽光透過紙糊的窗戶,曬進屋內,暖洋洋的。

床上的兩個孩子熟睡著。趙紉蘭本是想叫他們起床,望著稚嫩的臉蛋,終是不忍,她低頭,吻了吻他們的臉頰。又為他們蓋好被子,轉身走出房間,往廚房去了。

隻聽小院門沉重地“吱呀”聲,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來人戴著圓圓的老式眼鏡,儘管如此,也遮不住他兩眼散發出的智慧和慈悲,兩撇大胡子緊緊貼在他的臉上,成為他最具有標誌性的特征,一襲灰色的長衫,雖不起眼,但掩不住他的通身正氣。他提著公文包,腳步放的很輕,生怕吵醒了屋裡的人兒。

“憨坨,你怎麼此時才回來?”趙紉蘭手裡握著大勺子,站在院中,她適才聽見院門響動,所以出來看看。

“姐起了?還以為姐在睡呢。”大釗先生笑了笑。

昨夜他因趕寫文章而睡在了學校,不過他知道,趙紉蘭一向不會過問他這些事的,她總是默默地支持他,尊重他的一切決定。

“你說說,今兒什麼日子?”趙紉蘭意味深長的看向了自家正憨笑著的丈夫。

“姐又考我不是?”大釗先生笑得更燦爛了,隨即進了堂屋,將公文包放在了桌案上。

趙紉蘭被他的笑容感染,含笑著跟他進了屋:“彆總笑啊,倒是說說。”

大釗先生轉過身,將雙手搭在自家夫人的肩上,故作思考了一番,充滿智慧的眼睛轉了轉,最終溫柔的落在趙紉蘭的身上,四目相對:“今天是然然回來的日子!”

趙紉蘭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推了一把大釗先生:“既然你知道,還神秘兮兮的。”

大釗先生趁機拿過了趙紉蘭手上的大勺:“姐,你歇會,我去做飯。”說著,便出了屋,朝廚房而去。

趙紉蘭溫情地看著丈夫的背影,也同他走出了房間。

她走到廚房,歎了口氣:“然然這一月未見,怪想她的,也不知道她在美國過得怎麼樣。你說,林佩姿會不會對咱然然不好啊?”

大釗先生正生著火,溫和的說道:“她好歹是然然的姑媽,不會對然然不好的。”

“這可不一定。然然剛來的時候,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曉得這丫頭在蘇家受了多少氣。”趙紉蘭的眼裡滿滿是心疼,好像九歲的林詩然就在眼前。

大釗先生安慰的說道:“姐,然然已經不會再受苦了。她一定會健康長大的!”

提起九歲的林詩然,大釗先生到現在還記憶猶新一件事。

當時,他剛剛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侄女,應蘇寧城之邀留下來和林詩然培養感情。

當時有個仆人打翻了一個茶杯,被二姨太太用鞭子抽打,他想上去勸阻,這時,一個小小的手牽住了他的衣角,他轉頭,是林詩然。

他意識到什麼似的,打算用手捂住林詩然的眼睛,林詩然卻說了一句話:“她是沒有守規矩的,沒有守規矩就要接受懲罰。”

大釗先生愣了,他的手久久停在了空中。林詩然輕輕挽起衣袖,手臂上全是鞭子抽打後傷口的結痂。

那時的大釗先生還很年輕,思想並沒有很成熟,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女孩,他第一次感覺到話語梗在喉嚨無法說出的難受,甚至有些無措。

林詩然自是不懂大釗先生的感受,繼續平靜的說道:“這也是我不懂規矩留下的,但是我不想遵守她的規矩。”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女孩的眼睛裡折射出了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情緒,譬如仇恨。

那天,大釗先生還是出麵阻止了姨太太的行徑,蘇寧城知道此事後,雖然有些不悅,但是因為大釗先生當時已經在文學界小有名氣,礙於此,他也不好說什麼。

這是什麼樣冷血而畸形的家庭!那一夜,他一夜未睡,隻盼著天明,帶著自己的侄女離開這個人間地獄。

可是那些仆人呢?

大釗先生突然覺得有一絲可悲,他無能為力,他有些絕望的閉上雙眼。

那天一早,他就抱著林詩然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蘇家。

大釗先生知道,要想徹底改變這些仆人們的命運,唯有探索出一條適合中國的道路!

這是中國的現狀所決定的!這是千萬勞苦大眾所決定的!

行至今日,他李大釗結交了無數的仁人誌士,大家都在為共同的理想並肩作戰!

想到這裡,他全身都充滿了力量!

“哎,憨坨,可彆忘了今日下午去火車站接然然啊,我給她做她最愛吃的菜!”妻子滿心歡喜的聲音將大釗先生拉回了現實。

他笑著點點頭,掩飾著剛才的分心。

“好啦好啦,看你心不在焉的樣子,還是我來吧,你去忙,彆忘了接然然就好!”

這麼多年的夫妻,哪有看不出來自家丈夫的心思,趙紉蘭接過了活計,將大釗先生趕回了堂屋。

大釗先生望著趙紉蘭忙碌的身影,會心一笑。

得妻若此,夫複何求?

下午。

林詩然正坐在火車座位上閉著眼睛打算小寐一會兒,可是怎麼都睡不著,她將頭偏左偏右,始終也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馬上就要到北京了。

林詩然索性不睡了,看著窗外,想起了昨夜的事,又想起了蘇明鴻,再想起了二姨太太的鞭子、蘇寧城的冷漠、林佩姿的委屈……

她煩躁的收回目光。夢魘。快樂的事情,終究回到了她的夢魘上。

她花了三年的時間忘記蘇家的一切,有些事情可以淡化,卻無法磨滅。也不是毫無成果,至少,她許久夜晚都不再鬨覺了。

火車就像個遲暮的老人,到站時,發出了哀鳴。

但林詩然現在已經甩掉了那些“曾經”,因為她馬上就要見到一月未見的舅舅。

她的舅舅總是給予她無限的力量。

一下火車,她就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的舅舅,她的舅舅在人海中總是有很高的識彆度。

“舅舅!舅舅!”林詩然提著箱子,用力的揮手,生怕她的舅舅錯過了她。

林佩姿眼神暗了暗,林詩然從來不對她這麼熱情。

每到這個時候,她就很嫉妒李大釗,搶走了隻屬於她的林詩然。

蘇明鴻在一旁撇了撇嘴,小聲地學著林詩然:“舅舅,舅舅……”

林詩然聽到了,瞪了他一眼。

李大釗穿過人群,接過了林詩然的箱子,和蘇寧城與林佩姿相互問好。

林詩然順勢站在了她舅舅的身邊,挽住了他的手臂。

“老爺,太太,大少爺,車已經備好了。”

蘇強知道林詩然是不會和他們離開的,並沒有招呼林詩然。

兩行人相互禮貌道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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