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然似乎還沒緩過勁，她的眼神猶如一柄利劍緊緊地盯著蘇明鴻消失的方向，她剛剛是有些失去理智了，尤其是她聽到蘇明鴻咒罵林佩姿，雖然姑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袖手旁觀，但是那畢竟是她的姑媽，九歲之前同她在蘇家相依為命的人。
她知道，那些事情依舊是她的軟肋，隻要它們還在使她失控，那麼她就還沒有真正的強大。
“林詩然，這就是你要對付蘇家的方式嗎？你這是打算要和蘇家共存亡？”守常先生嚴厲地問著林詩然，“遇事如此衝動，做事不計後果！”
林詩然微微頷首，似乎又有些不服氣地“嗯”了一聲。
“你還不服氣？”守常先生太了解自家外甥女的態度，見她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不由更加嚴肅了些。
“守常先生，然然她不是故意的，剛剛蘇明鴻的話那麼難聽，她隻是衝動了一點兒。”仲甫先生正準備上去勸，不料想，自家兒子倒是先開了口，陳延年見大釗先生這麼生氣，微微上前一步，剛好擋在了林詩然的左前方。
陳延年在為林詩然求情？
彆說郭心剛、柳眉等人，就連仲甫先生都吃了一驚，這是自家兒子嗎？
林詩然輕輕抬眼，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下意識地咬緊了下唇。
趙世炎也趕緊上前勸道：“守常先生，然然隻是一時衝動，您就彆責怪她了！”
易群先見此情況，也站了出來說道：“是啊，守常先生，然然她的脾氣您又不是不了解。”
郭心剛在旁邊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守常先生，其實我要是然然的話，我會比她還衝動。”
大家都被郭心剛的話弄笑了，現場的氣氛緩和了幾分。
“守常，然然她還小，今日是有點過分了啊~”仲甫先生給林詩然使了個眼色。
守常先生聽到仲甫先生的話，舒了口氣道：“她不小了，也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蘇明鴻挑撥兩三句，就能讓她失去理智，在今後的道路上，碰見更強勁的敵人怎麼辦？豈不是任由彆人拿捏弱點？心理承受能力這麼弱，還怎麼去麵對未來的風雨？”
守常先生看到林詩然今日的行徑，倒不是完全覺得她錯了，遇見壓迫，反抗是對的。但反抗不等於衝動。如今時局越來越緊張，林詩然遲早都會走上革命者的道路，這不是他李大釗為她安排的道路，而是憑借林詩然的覺悟和才識，她必然會走上這一條道路，要是還如此衝動行事，是犯大忌的。他想著，是時候要給林詩然一點壓力。
林詩然瞬間領悟了舅舅的意思，她今日是沒有管後果，蘇明鴻的話語直接激怒了她，是因為蘇明鴻直擊了自己的要害。如果日後有人彆有用心，專門用這些事情來擊潰她的心理防線，她一定是會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然然，不單是指今日的事情，無論今後遇到任何事，你都必須要做到理智和冷靜，靜則生慧。若是一味衝動，不過是一介莽夫，隻會被彆人利用，懂了嗎？”守常先生語重心長地對林詩然說道。
“知道了，舅舅。”林詩然點了點頭。
“包括大家，”守常先生的眼神柔和了下來，看向了在場的年輕人們，“就像這次互助社麵對誹謗，就像新青年麵對林紓等複古派的攻擊，我們要給予有力的回擊，但是絕對不是衝動地、毫無章法地回擊，這樣的回擊不僅毫無用處而且還會授人以柄。大家是探索者，也是革命者，遇事冷靜沉著，是你們的必修課！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同這些舊勢力更有力量地、持久地鬥爭下去！”
不僅是年輕人們，包括仲甫先生、適之先生和豫才先生也都為守常先生這番話鼓掌。
一早上，大家都在北大禮堂內聽豫才先生對《妖夢》的批判，那叫個暢快淋漓。全員沸騰，林詩然現在也暫時拋開了蘇家的事情，和大家一起為豫才先生喝彩，為新青年喝彩！
林詩然下午便跟著大釗先生他們一起去街頭向群眾演講，痛斥舊勢力的虛偽，高呼新文化運動萬歲。
她站在台邊，第一個高呼“新文化運動萬歲！”
台下的觀眾們也都紛紛高呼：“新文化運動萬歲！”
隨即，她從這邊的人群擠向那邊的人群，看著潤之哥也站上了演講台，高呼追求解放和自由，他堅信總有一天中華民族的改革會比任何民族都徹底，中國定會迎來光輝的一天。
她在台下為潤之哥鼓掌：“說得好！追求解放自由！”
“追求解放自由！”
“追求解放自由！”
。。。。。。
蘇寧城從咖啡廳走了出來，遠遠地聽見群眾的呼聲，他不由皺了皺眉頭。
蘇強附在他耳邊說道：“然小姐在那呢。”
蘇寧城順著蘇強手指的方向，正好看見了林詩然站在台前，正義憤填膺地帶頭高呼“新文化運動萬歲！”
他的臉頓然陰沉下來：“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隨即，鑽進了車內離開了現場。
林詩然隻覺得好熱，全身都出汗了。
她擠出人群，便去找正在派發時報的陳延年他們，又和他們一起賣報紙。
“來，您看一下。”林詩然將報紙派發給了來人，都未來得及看來人是誰。
“然然？”林詩然抬頭是四姨太，不由一愣。
四姨太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報紙，一怔，不由要還給林詩然：“這個我還是不要了。”四姨太聽三姨太說，林詩然現在是個進步分子，可不能同她混在一起，但是她內心深處一直都覺得這些學生其實也挺不容易的，雖然她不懂什麼新文化，許是自己出身卑微，有了同理心罷了。
林詩然看著四姨太的臉上閃著猶豫，並沒有接過報紙，微微一笑道：“您還是拿著吧！”說完，便去發下一個人了。
多年以後，四姨太已經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她回憶林詩然，她同她交集不深，但是那日下午她見到的林詩然是如此神采奕奕，如此意氣風發，讓她不禁為之動容。
今夜沒有月亮，隻有繁星點點。
林詩然站在院子裡，呆望著眼前光禿禿地樹乾，寒風拂過，她不由打了一個哆嗦。她失眠了，雖然今天一天很充實，但是她還是失眠了。不由想起了大釗先生的話，不由想起了今早的蘇明鴻，想起了蘇家，想起了姑媽。
她想，
今日做的很糟糕嗎？
但是舅舅說的對，她不能總是活在蘇家的陰影下
她不能總是讓那些事情成為自己的弱點
她決定，
她要再次去麵對曾經的自己和蘇家。
唯有自我強大，方能突破束縛。
“咳~”
輕咳聲拉回了林詩然的思緒，陳延年站在了她的身邊。
林詩然想起這家夥白日幫自己的場景，不由想笑，但是她還是憋住了笑意道：“你來乾嘛？嘲笑我的嗎？”
“你覺得我有那閒工夫嗎？”陳延年不覺瞥了眼身邊女孩肉嘟嘟的側臉。
怎麼著，也幫了自己，得道聲謝，不是嗎？
林詩然抿了抿嘴，眼睛卻不看向陳延年，不自然地說道：“謝謝你啊，今早幫我說話，我還以為你隻會落井下石呢！”
“我也就隨便一勸，你彆多想啊~”陳延年很明顯被林詩然的道謝弄得有些無措。
林詩然聽到這話，不由衝身邊的少年翻了個白眼，隨即問道：“我今早，是不是，真的做得很糟糕啊？”
“也不算，是衝動了一些，但是也不能算錯。換做是我，可能，也和你一樣。”陳延年的話語裡透著幾分安慰。
和我一樣？
想想他在警察搜尋易群先時候的臨危不懼，再想想他昨日早上會議的發言，魄力、冷靜、理智、果敢、沉著，如果是他，怎麼可能和自己的選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