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曆(下)(1 / 2)

最近幾日,林詩然的腦海裡總是有意無意地出現那日在蘇家門口看見的梅香,想起那雙空洞到可怕的眼睛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蘇家一定會選擇息事寧人,那個丫頭到底經曆了什麼、為什麼會放棄年輕的生命這些疑問都會隨著她生命的消亡而成為謎團。

因為是無足輕重的人,所以連帶著她的生命也是低賤卑微的嗎?

“然然,想什麼呢,走啦~”

林詩然回過神,才發現世炎和大釗先生已經走在她前麵一段距離了。

“哦~來啦~”

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趕緊跟了上去。

正值清晨,他們三人正準備穿過樹林,去往下一個南方小鎮。

雖然還沒過大年,但是在一些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已然有了萌發新芽的痕跡。

生命的力量總是能排除萬難,倔強的存在著。

這時,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奏樂聲,迎麵走來了一隊送親隊伍。因為樹林隻有這一條小道,大釗先生等三人隻得站在路旁避讓。

隻見打頭的二人舉著寫有“囍”的牌子,身後的一人手裡抱著一隻公雞,公雞的脖子上係著大紅花,再後麵是一頭驢,驢上坐著一個小姑娘。小姑娘頭上戴著紅色的發飾,踩著一雙小腳,哭喪著小臉,眼神中透著害怕和悲傷。

而身邊穿著白衣服的媒婆卻是一副笑嗬嗬的模樣,她許是知道小姑娘即將麵臨的命運,但是那又什麼關係呢?這小姑娘,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她隻盼著把這小姑娘送了去,這媒婆錢定是少不了的。

林詩然對這種儀式素有耳聞。可是親眼看到和聽說簡直是兩回事。

姑娘的淚痕映襯著其他人臉上的喜悅刺痛了林詩然的眼睛。她為這些人的愚昧,這些人的冷漠,這些人的無知感到了深深的震驚。

旁邊世炎垂於身側的手早已握成了一個拳頭,他雙唇緊抿,想必也是被這個場景震驚著。

而大釗先生的眼神中憤怒和悲傷交織,他的眼睛始終追隨著小姑娘的身影,似乎是為這個被封建禮教包裹著的國家默哀。

林詩然望著小姑娘單薄的背影,突然緩過神,覺得應該要做些什麼。

她蹲下身,撿起了腳邊的石子,憤力地朝著送親隊伍扔了過去,隻可惜沒有打中,就差一點點就精確地砸中了最後一個人的後腦勺。

林詩然孩子氣的行為讓大釗先生和趙世炎一愣,隨即二人了然。他們沒有阻止她,更沒有責怪她,因為她這小小的舉動也表達出他們的心聲。

她看著送親隊伍漸漸消失在小道儘頭,她不禁又想起了那個蘇家的丫頭,身影重疊,悲從中來。她暗暗下定決心,這次回北京一定要幫那個丫頭找到真相,這是對生命的尊重!

林詩然等人已經走了五日。

剛開始一兩日,陳延年感覺整個世界都清靜了下來,每天的生活也都照常過著,編輯部沒事的時候,就是在家看書、謄寫筆記、抄寫感悟,時常鄧中夏、郭心剛等人來訪,大家又坐下來討論最近的時事,最為閒暇的時候也不過是幫著姨媽做家務或者是陪子美鶴年玩兒會。

但是,事情到了三四日時就發生了變化。

陳延年偶爾會覺得世界未免太安靜了些。

當他看到易群先在何孟雄旁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時,不由想到林詩然也總愛在他旁邊說個不停,想起女孩跋扈似的揚著小臉,他不禁低笑了一聲。

“延年,你笑什麼?”

易群先停止了話語,同何孟雄一起奇怪地看向陳延年。

怎麼會想起她啊?陳延年瞬間收斂笑容,下意識地摸了摸後頸道:“沒事兒,你們繼續。”

對於陳延年反常的現象,據有著延年的小跟班稱號的喬年表示,哥哥對大釗先生等人走了幾日最為清楚,常常是脫口而出。到底是不是哥哥在悄悄算日子,喬年怯生生地看了眼身邊的延年,趕緊用小手捂住了嘴。

當然,身為除喬年以外,唯一同延年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柳眉證實,自從陳延年開始反常現象之後,他比日常還要忙碌,閒暇時間越來越少,都快成為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雖然他不怎麼提及林詩然,但是若有人提及,他似乎有本能性地察覺,隨即又會像掩飾什麼一般恢複正常。

這日午後,暖陽悄悄爬上窗戶,鋪撒在房間的桌案上。

陳延年正在書案前謄抄筆記,當他抄寫到“林”這個字時,居然很本能地在後麵寫出了“詩然”兩個字。

剛一寫完,陳延年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寫錯了。

怎麼會寫她的名字?轉念,也不知道他們遊曆得如何了。

他看著“林詩然”這個名字,好看的眼眸不覺微眯,像是要把它看穿一般。

已經謄抄了一上午,許是中午總是給人帶來幾分倦意,陳延年決定,休息一會。他放下筆,伸了伸胳臂,視線卻不自覺被書案左上角的一摞書吸引,最上麵的是有關馬克思主義的書。

這一定是陳/獨/秀最近在看的書!

這時,陳延年的腦海裡不由浮現出林詩然的話:

“陳延年,你彆老守著無政府主義,什麼都要看看嘛!”

又想起那晚他看過的《共/產/黨宣言》。

其實,也沒有那麼排斥馬克思主義的觀點。

反正現在也是休息,陳延年略有些遲疑地拿過了書,翻開看了起來。

“延年!”

仲甫先生提著公文包走進了書房,他聽喬年說,延年在書房謄抄筆記。

聽得陳仲甫的聲音,陳延年迅速地將手上的書放回了原處,看見陳仲甫進書房,下意識地站起身來,略有些不滿地說道:“陳/獨/秀先生,您是不是該先敲門啊?”

“我家我敲什麼門!”陳仲甫回看了看房門,徑直走到了書案前,卻不小心瞟到了陳延年正攤開著的筆記上的字。

林詩然?是林詩然嗎?不對不對,得再確認一下!

陳延年敏銳地捕捉到陳仲甫直勾勾的眼神,他“啪”地一聲將筆記關上,劍眉緊皺:“您這偷看行為可不是君子所為啊!陳/獨/秀先生!”說完,便拿著筆記,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書房。

“你這小子。。。”

仲甫先生雙手叉著腰,一派被堵了話的模樣,隨即將公文包放在了桌案上。他無意瞥向了那摞書,最上麵的那本明顯被人動過。

他想了想,除了延年那小子,還會有誰呢?

仲甫先生剛剛的不快煙消雲散,不覺欣慰起來。他覺得再努把力,定能讓陳延年那小子放棄無政府主義。

夜晚安靜得似乎都能聽見雪漫大地的聲音。

林詩然坐在桌子前,手捧著馬克思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這裡麵提出了關於婦女解放和全人類解放關係的觀點:

“男女之間的關係是人與人之間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關係。在這種自然的、類的關係中,人同自然界的關係直接地包含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直接地就是人同自然界的關係,就是他自己的自然的規定。因此,這種關係以一種感性的形式、一種顯而易見的事實,表明屬人的本質在何種程度上對人說來成了自然界,或者,自然界在何種程度上成了人的屬人的本質。因而,根據這種關係就可以判斷出人的整個文明程度。”

看完這段話,林詩然的腦海裡不禁浮現出白日裡看到的小腳新娘,蘇家的丫頭,林佩姿、王秀瑜以及小時候的自己。

她單手撐著頭,想了想,隨手提筆寫道:

中國的婦女是受封建禮教壓迫最厲害的群體,要想讓她們解放,首先必教會她們反抗,而要讓她們學會反抗,必要她們意識的覺醒。唯有意識的覺醒,才能成為她們日後爭取自由和權利的鋒利武器。

如何讓她們意識覺醒?必須讓她們接受教育!而中國的現狀無法保證每個女性都能接受教育,其根源在於女性的社會地位沒有得到認可。因此,不僅要向女性普及宣揚女性解放思想,還應該向男性宣揚女性解放。

男女解放,則家庭解放,則子女解放,則孫輩解放,如此發展,以點覆麵,及至國家解放、社會解放!

林詩然幾乎是一氣嗬成,她寫完之後,撐了撐懶腰。

“然然~”

叩門聲響起,一聽這聲音便知道是趙世炎。他們到了小鎮,住在一個小客棧裡,世炎和大釗先生住一間,林詩然住在他們隔壁。

“來了,世炎哥~”

林詩然開了門,請趙世炎進來坐下,順便給趙世炎倒了杯水。

趙世炎看到林詩然桌上放著書,笑著調侃道:“你什麼時候和延年一樣喜歡夜讀了?”

“誰和他一樣,我隻是睡不著就看看唄~”林詩然坐在世炎的對麵,反駁道。

“一提延年,你反應怎麼這麼大?你以為我沒發現,你最近在躲延年。”趙世炎早就想問林詩然這件事了,這個話題過渡得略微刻意,“怎麼回事?”

“沒有,我最近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林詩然小臉一鼓,後麵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還不知道你,現在對哥都不說實話啦?”趙世炎本就知道林詩然的心思,今兒就是同她談談的,當然是開門見山的戳穿她那拙劣的掩飾。

半晌,林詩然收斂起往日的調皮,正色道:“我承認,是有點動心。但是,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我有我的顧慮,他有他的‘六不’。更何況,如今國難當頭,談兒女情長確實不合適。”

趙世炎沉吟片刻,想到了自己和白逐,勸說道:“然然,革命和感情並不矛盾。兩個誌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奮鬥,彼此扶持,不也挺好?當感情到來的時候,我也曾彷徨過,但是我們不該將它視為洪水猛獸,人本就有七情六欲,革命並非要求革命者壓抑感情。”

“不一定,也可能會成為彼此拖累。”林詩然很篤定地看著趙世炎道,“所以,還是保持距離得好。”

趙世炎一直都以為陳延年會是最倔的那個,沒想到,對任何事都樂觀的林詩然才是最麻煩的一個。有的是延年受的了。

林詩然將趙世炎送走之後,不覺心裡煩躁。

其實那日離彆之時,少年的關懷讓她的理性差點崩盤。她的感性總是讓她忍不住靠近少年。真的是件很棘手的事情!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