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蘇家沒有如往常一樣舉辦晚會。
蘇寧城也隻有除夕之夜待在了家中，和太太們吃了飯，日後便不見人影。老爺不在家，太太們和孩子們都像一盤散沙似的，除了吃飯，相互都不碰麵。
整個蘇家在喜慶的萬家燈火中顯得一片清冷。
這是大年初二的夜晚。
梅香抬頭望著明月，心裡算了算日子，她已經到蘇家三個月了。這三個月裡她一直都在後廚幫忙，還未見過老爺太太。
她是想去見老爺太太的。聽得同村在許家幫忙的小姑娘說，隻有伺候老爺太太小姐少爺的，才會有機會得到額外的賞錢。
她想，這樣就能有錢供家裡的父母和弟弟們生活了。
可是她不能提這個想法，一提，其他人就會說閒話。
今晚注定是個不同尋常的夜晚。因為明姨說，今晚她就有機會見太太了。很多仆人請假回鄉下過節，前麵的人不夠用，讓她幫忙端菜，在客廳裡伺候。
“梅香，把這湯端上去！”
“哎，來了！”
聽明姨說，今兒大太太身體欠安，不會下樓吃飯，二姨太出去和其他太太們打牌了，軒少爺還是同往常一樣，要將飯端進他的房間，在桌吃飯的隻有三姨太、玫小姐、四姨太和錦小姐。
雖然隻有四個人，但是菜品卻和老爺在時相同，一樣都不能少。這樣肯定是會剩下，剩下的，太太少爺小姐們定是不會吃的，往往也舍不得倒，隻能關上門來幾個仆人們偷偷吃。當然也不是哪個仆人都能吃，得和管後廚的老媽子關係好，才能吃到。
梅香端著滿滿當當的湯碗顫顫巍巍地走到餐廳去，她穿過亮堂堂的客廳，徑直走到裝飾精致的餐廳，湯很沉，再加上器皿的重量，她隻覺得手臂酸疼。就當她快要把湯放在桌上的時候，卻一個不小心將湯打灑了，湯水無情地濺在了離她最近的蘇明玫身上。
梅香嚇傻了，連同旁邊的明姨都傻了。
蘇明玫尖叫地站起身，都無暇顧及身上的汙漬，臉上的表情因憤怒而扭曲，抬手就打了過去。這一巴掌的力量讓梅香頓時倒在了地上。
她慌忙爬起來，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舉在胸前，相互磨搓著：“對不起，玫小姐，對不起，對不起。。。。。。”
蘇明玫似乎還不解氣，還想衝上去打梅香。
倒是被四姨太攔了下來，勸說道：“還是讓明錦陪你上去把衣服換了吧。”
蘇明玫這才悻悻地和蘇明錦上樓去換衣服了。
三姨太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她走到梅香的跟前，一腳踹在了梅香的肩膀處，居高臨下的說道：“你是個什麼貨色，如此毛手毛腳！明姨，這月工錢一分都彆給她！”
梅香的肩被踹得生疼，聽得三姨太這番話，顧不得什麼疼痛，她的膝蓋在地上磨搓著重新跪到三姨太的跟前，哭著央求道：“我錯了，我錯了，太太，我錯了，我求求您，不要一分都不給，家裡還靠我這點工錢養活呢，求您大發慈悲！求求您了！要不，您打我一頓出出氣！”
梅香生得比較清秀，如今臉上淚痕滿布，倒是惹人憐惜。
三姨太扶下了身子，鉗住了她的下顎，惡狠狠地說道：“一個窮丫頭偏偏生了副招人的模樣。若是你再鬨，我就把你賣到八大胡同去！”
梅香被嚇住了，她慌忙搖頭，整個人都要癱下去了似的：“不要，太太，不要。。。”
“這是做什麼？”
蘇寧城走了進來，蘇強跟在身後，著實讓人十分意外。他前兩日是同新歡在一處，再加上各項應酬，自然就不著家。如今應酬結束，他自是要回家休憩。
不對，蘇家不是家，隻是一個即來即走的中轉站。
三姨太看見蘇寧城走了進來，立刻換了副麵容，笑著迎了上去：“老爺回來了。”
“老爺。”四姨太相對收斂些。
蘇寧城瞥了瞥跪在地上的梅香，女孩一副人見猶憐的模樣，儘管她穿著丫鬟的粗布衣物，卻隱約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他邪念叢生，什麼時候家裡竟有了這麼標致的丫頭？
梅香記得之前聽老媽子說起，蘇寧城責罰侄女林詩然的事情，說實話，她有些害怕蘇寧城。
她忐忑地想著老爺會不會將她趕出蘇家。若是趕出蘇家，她該怎麼辦？回到家裡，父母定是要責罰她，這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活兒。
三姨太自然是不明白蘇寧城的心思，告狀似的將事情說了一遍，看她的模樣，像是希望蘇寧城能為她做主似的。
可，就算沒有蘇寧城，她也不是一直都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嗎？
“也隻是一個不小心罷了。”蘇寧城淡淡地說道，“既然人也認了錯，就這樣吧。”
“就這樣？”蘇明玫站在樓梯口，明顯就很不服氣，她衝了下來，對蘇寧城說道，“爸！她用湯灑了我，我那件衣服可還是上次生日您送我的定製款式呢！”
蘇寧城麵無表情地看著蘇明玫說道：“那件衣服也無需再洗，再買一件就是了。”
“爸！那是有意義的！而且，她潑了我，那湯水可燙了！您看，我手都燙紅了！”蘇明玫依舊是不依不饒，但是蘇寧城的麵色卻已經有了不耐煩。
三姨太見狀，知道若是蘇明玫再說下去，難保蘇寧城變臉色，趕緊拽住了蘇明玫道：“看在老爺的麵上，這事就算了吧。明姨，一會把飯端到我房間來。”
“是，三姨太。”
蘇寧城的臉色緩了幾分，轉身上了樓，去了書房。蘇強緊隨其後。
“剛剛那小丫頭，讓她今晚上來伺候著，你也累了幾日了，就去歇歇吧。”
“是。”
老爺的心思，蘇強不敢妄猜。
那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蘇強更是不敢妄言。隻是第二日聽得老媽子們嚼舌根，說是快天亮的時候，有人看見梅香衣冠不整地從書房跑出來。
“那丫頭我早就說過了，長成那狐媚樣兒，就是天生勾人的。”
“我和你們說啊，就這樣的小姑娘勾引男人，簡直有一套。”
“看著吧，等著太太們收拾她！”
。。。。。。
梅香蹲在房間的門後，她不知道已經哭了多久，外麵老媽子們的話語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恥辱。
她想到了死，可是家中的弟弟們怎麼辦？家中的父母怎麼辦？
她不能死。她不敢死。她連死都是奢望。
她想著，也許過幾天就好了，這些老媽子們，就愛家長裡短，卻是不過心的。
但是，她錯了。
這一日她過得比前一晚還讓她感到屈辱：有些大膽的老媽子直接詰問她，太太們，尤其是三姨太，接二連三地為難她，一口一個“浪蹄子”，甚至最後用鞭子抽了她一頓，而家中的一些男家丁開她的玩笑，有幾個竟然想輕薄於她。
至於蘇寧城，就像沒事人一樣，於今早離開了蘇家。
夜晚。梅香呆呆地坐在牆角，任雪覆蓋了她的身子，她覺得自己很臟，她想哭，卻不能放聲大哭。短短這兩日，就好像過了好多年一樣。
她突然好恨，她恨蘇家，她恨這些人，她恨這個社會！
可是她卻那麼無力，她不知道怎麼做來改變自己可悲的命運。
就是因為自己是窮人嗎？就是因為自己是女人嗎？就是因為自己是奴婢嗎？
所以，她活該被富人詰責，活該被男人欺辱，活該被主人□□？
她想不通，她也是人啊，為什麼她得不到一個作為人最基本的尊重，而那些披著人皮的禽獸卻能得到人的待遇？
當人和獸混雜在這個世界裡，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半晌，她覺得她應該做些什麼來反抗這一切！這一切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