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深夜一碗麵,勝過所有山珍海味。
顧維一側是蘇穎,另一側坐著顧津,他給蘇穎叉個蛋,偷瞄旁邊一眼,猶豫半晌,到底大著膽子又叉一個送到顧津碗中。
“……多吃點兒。”
顧津吃相斯文,眼沒抬,隔了一小會兒,卻意外地小聲說:“謝謝。”
簡簡單單兩個字,讓顧維立刻裂開嘴岔子,心花怒放。
李道坐對麵,噙笑看兩人,三兩口吞掉麵條,閒散地靠著石頭,說:“講個段子。”
其他人立即附和。
李道:“小強去公園散步,碰到一對情侶在吵架。男人特彆氣憤‘我出差一趟回來,你怎麼黑成這樣子?你到底背著我乾了什麼?’。於是小強好奇回頭,一看那女人,長得挺白啊,他就不懂了,這男人到底在說什麼。”
男人們哄堂大笑,許大衛清清嗓:“我來一個,說,小強在辦公室撿到一個遙控器,好奇按了下開關,前麵的女同事忽然蹲在地上顫抖,小強以為她病了,趕緊給叫了輛救護車。”
伍明喆嘴裡鼓滿麵條,嘿嘿直樂:“小強傻的吧。”
李道笑著,拿塑料叉敲他頭:“小孩牙子懂個屁。”
他不經意抬起眼,見對麵那姑娘蜷起雙腿,手中抱著泡麵盒子,眼睛左右亂瞟,不知該往哪裡落。
也許是火光映照的緣故,那張小臉紅豔得能滴出水兒來。
其他人還要講,李道沒讓,催促大家快點兒吃,他先一步起身,從車上取了什麼,往溪邊去。
看他離開,蘇穎也拉著顧維往偏僻的地方走,乾什麼大家心照不宣,高聲臊了他兩句。
兩人自是不理。
沒走幾步,蘇穎跳到顧維背上,讓他背著走。
“你那兩條腿是擺設吧!”顧維沒好氣,回手照她屁股上重重一拍,又把人往上顛了顛。
蘇穎親他後腦勺,笑嘻嘻說:“有你在,它們就是擺設唄。”
“萬一我死了呢?”
蘇穎最煩他說這個字,呲牙咧嘴擰他耳朵:“欠抽是吧!”
“錯了錯了……”
說話聲越來越遠,顧津收回視線,也沒有繼續坐著的道理。這一晚的恐怖經曆令她身心疲憊,本想回去眯一會兒,目光微轉,驀地想起什麼。
她回到車裡,大概一根煙的功夫,終是取了藥箱,也到小溪邊。
李道原來是給新得那隻異寵洗澡,他把蜥蜴四肢泡在溪水中,用牙刷刷去它身上汙垢雜質。
李道餘光瞥到她的腳,抬眼:“試試?”
顧津對那醜東西有陰影,稍稍錯腳,連忙擺手。
東方天空露出一線白,遠山輪廓漸清晰。
顧津深深吸口氣,弓下身,把藥箱放到他旁邊:“你……腿上的傷清理一下吧。”她說完轉身要逃。
“回來。”
顧津腳步一滯。
“我是這麼敷衍你的?”
她咬住唇。
李道仍是慢條斯理刷著蜥蜴,雙腿岔開坐著,褲子上刮開那道口子尤其明顯。
有一麵鼓在顧津耳邊咚咚敲響,心中正天人交戰,手腕兒被一股大力驀地拉扯過去,她跌坐在地,肩膀撞到他的肩膀上,鐵壁一樣硬。
她穩住身體,稍稍往旁側挪半寸。
李道把褲腿挽上去:“好人做到底?”
顧津隻好硬著頭皮打開醫藥箱,回憶他幫自己包紮的步驟,先取出藥棉和酒精。
他腿上傷口不算長,卻極深,四周皮肉向外翻卷,血跡乾涸,黑紅一片,看上去有些猙獰。
顧津開始時小心翼翼,心中不動容是假的,畢竟他是為了救她才受傷,可心念一轉,想起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又氣惱不已,藏在衣服下的胸乳也應景般隱隱作痛。
她指尖恨恨發癢,清理傷口的力度跟著重起來。
李道早已停下手中動作,那隻醜東西在溪水中挪動笨重的身子,慢悠悠往岸邊爬。
顧津不經意抬頭,驀地對上一雙笑眼,他仿佛痛覺失靈,不閃不躲,眉毛也沒皺一下,那鷹眸能洞悉一切似的,她那點小心思在他麵前無所遁形。
顧津認慫,抿抿嘴,動作又輕下來。
“這回心裡平衡了?”他笑著。
“……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他不戳破,手肘撐住膝蓋,靠近問:“剛剛抽煙了?”
顧津抿嘴屏住呼吸。
“煙齡幾年?”
顧津說:“沒特意算過。”
“名堂還不少。”他問:“最開始為什麼學抽煙?”
“抽著玩兒的。”
李道輕哼。
身後火堆早已熄滅,那幾人不知何時散去,回到車上補眠。
耳邊格外寂靜,隻剩潺潺水聲。
她指尖冰冰涼涼,貓爪一樣在他傷口周圍撓癢癢,李道不自覺繃緊腿肚,又有一絲鮮血從傷口溢出來。
男人脛骨筆直,肌肉緊繃硬實,腿毛很重,側麵筋絡有力地撥動兩下,充滿強韌的力量感。
顧津說:“你彆用力。”
李道手臂後撐,支著身體,半晌道:“給它取個名。”
“……啊?”
他努努嘴:“蜥蜴。”
那醜東西費儘力氣終於爬上岸,尾巴朝著兩人,一動不動趴伏在地,雕塑似的。
顧津把紗布捋順,看它一副老神在在的淡定模樣莫名呆萌,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想也沒想就說:“叫小強吧。”
隔幾秒,李道:“你聽懂了?”
“什、什麼?”見他嘴角漸漸上彎,她突然反應過來,臉上一脹:“……沒。”
第一個段子她不懂,第二個一知半解,卻清楚都不是什麼正經笑話。
李道樂出聲來:“這名字好,行,就小強吧。”
他腳尖踢踢那醜東西:“小強。”又踢一下:“叫你呢。”
顧津低下頭,好歹把紗布綁好,後來無論他怎樣逗她,她都閉緊嘴。
之後沉默收拾藥箱,她眼前倏忽一晃,抬起頭來,就見山尖尖上染了一抹橘黃,在飄渺的雲霧中升騰而起,慢慢擴散。
這時候,誰都不說話了。
隻不過半分鐘光景,數億霞光綻放,絢爛耀眼。
周圍萬籟俱寂,忽然間,一聲遙遠的鳥鳴在山澗中浮蕩。
光明驅走黑暗,一刹那,仿佛萬物都有了生命。山峰、樹林,小溪、野地,通通染上一層奇異色彩——日出了啊。
顧津從未看過日出,這是第一次。
她沒想到奇景轉瞬即逝這一刻,身邊坐著的,會是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