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2)

一千八百晝 蟹總 9141 字 8個月前

李道和紀綱談完話, 開門出來。

昨晚從林子離開, 冒著大雨開了幾個小時, 最終到達白澤鎮。

他們沒有進鎮, 來到郊外洋子的廠房。

洋子本名肖海洋,是邱爺手下, 他幫邱爺做什麼李道心知肚明,萬不得已,他不想和過去的人有太多牽連。

邱爺辦事狠辣卻不陰毒,洋子也仗義,但李道即將離開, 搭再多人情他怕沒法兒還。

可車上一死一傷都需要處理,剩下幾人也情緒不穩, 他們急需找個安全的地方落腳,再從長計議。

李道在院子裡碰見肖海洋, 兩人站房簷下聊了會天。

洋子遞煙給他,李道看一眼, 接過來,把煙卷叼在唇間,擋住他遞來的火兒。

“你自己抽。”他語調含混。

“什麼時候把煙也戒了?”

李道:“有一陣兒了。”

“看來真要從良了?”洋子還手給自己點上,吸幾口:“咱這行, 能上岸可不容易。”

李道哼笑,抬腿踩上旁邊的椅子, 弓腰,手肘搭著膝蓋。

雨下得粘膩, 一整天都沒停過,積水順房簷滴下,布滿青苔的水泥地麵砸出不大不小的坑窪。

洋子垂眼打量著他:“死那兄弟……?”

李道看外麵:“不問成嗎。”

肖海洋能體諒他的心情,歎口氣:“行。”他痛快地拍拍他肩膀:“這院子一直當倉庫用著,旁邊那廠子就是個普通果汁廠,你們在這兒住下,多久都行,我的地盤,外人不敢輕易追過來。”

李道舔著過濾嘴,側頭:“謝了。”

“跟我犯不著說謝。”洋子轉身,走幾步又停下:“這地方挺乾淨,你放心住。”

李道知道他的意思,現在說話都累,隻彎彎唇,雙手合十朝他舉了下。

洋子擺擺手走了。

李道抬起眼皮看了看天,嘬幾口未燃的香煙,良久都未眨眼。

他回到另一間房,輕手輕腳地開門。

出去時顧津還在睡,一轉頭,卻見她抱膝坐在那兒。

一覺清醒,她後知後覺地掉了淚

李道捏住拳頭,“醒了?”

顧津視線從窗外挪回來,輕點一下頭:“你去哪兒了?”

“看看老紀。”

半晌,顧津垂下眼:“我剛才……”

她嗓中哽塞,說不下去。

“我剛才看見窗外有個人走過去,背影有點像顧維,以為真的是顧維……”她整個麵孔都是淚,哽咽的聲音很小:“但忽然想起來,他昨晚死了。”

那種恍然大悟讓人痛徹心扉,像有把刀子在她胸口一下一下剜著。

絕望是,想要見一個人,卻永遠見不到。

她希望時間倒流,偏偏這是世界上最不可能實現的妄想。

李道一句安慰的話都沒說,無話可說,說什麼也沒用。

他過去按住她後腦,將她額頭緊緊抵在自己胸口。

他滾了下喉,低著頭,拇指輕輕撫摸她頸後光滑的皮膚,“目前狀況隻能偷著把人埋了,附近的地是朋友的,但不能留墳頭。”

李道在征詢她的意見。

除此之外彆無選擇,顧津點頭。

李道聲音很低:“今後找機會回來,再想辦法好好安葬。”

顧津稍微揚起下巴,把臉頰的淚全都擦在他衣襟上:“會嗎?”

他說:“會。”

李道:“今晚你……去不去?”

顧津離開他胸口,深吸氣:“去吧。”

等天完全黑透,肖海洋帶他們去了後麵的果樹林。

水蜜桃接近成熟,黃粉不一的果子綴滿枝頭。

再往遠走是成片的梨樹和臍橙林。

在一處荒僻角落停住,雨水將附近地麵澆灌的泥濘鬆動。

肖海洋看了看周圍,“就這兒吧。”

他分了把鐵鍬給李道,李道下了第一鏟。

顧津始終安靜站在幾人身後,雨衣的帽子掉下來,幾縷頭發貼在她麵頰上。

不遠處放著未刷漆的棺木,是肖海洋命人臨時打造的,時間緊迫,做工粗糙。

她忽然記起來,小時候彆人家裡辦葬禮,當嗩呐吹起哀樂,親人伏地痛哭時,她都會緊緊閉上眼,把指頭塞進耳朵裡。

她那時甚至不懂死亡的含義,隻是單純討厭那種聲音。

後來父親去世,她漸漸明白死亡意味著拋棄。

再後來,母親也拋棄了他們兄妹倆,去過另一種生活。

她那時超乎尋常的堅強,總在安慰自己,沒事兒的,她還有哥。

來上陵的這些年,她痛恨顧維的不長進,雖然彼此分開生活,但各自安好。她嘴上說恨,卻願意為他積德行善,願意為他贖罪。她對他從未放棄。

可現在看來,曾經的所作所為那樣諷刺可笑。

老天太冷血了,根本看不到。

顧津眼中一片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她耳邊輕聲問:“還看一眼嗎?”

顧津說:“不看。”

雨淅淅瀝瀝下著,幾個男人合力把棺木放到深坑中。

泥土將一個人掩埋,方寸之地容身,無論多麼輝煌或是不堪,一生也就過去了。

最後一鍬土填平,顧津魂遊的意識突然回來,猛地撲了過去。

她跪在地上,兩手開始瘋狂地刨土。

幾個男人愣住了,但都沒上前。

濕淋淋的夜色中,這姑娘如小獸一般嗚嗚哭泣,泥巴沾在身上和臉上,雨衣掉下肩膀,嘴裡亂七八糟說著一些話。

顧津不管不顧,一味地向外扒著土,她的動作在滿腔悲痛的發泄中更加瘋狂,最後仰起脖子,十指抓緊泥土,哭得撕心裂肺。

這種悲慟的氣氛,縱使外人也為之動容,肖海洋掏出濕透的香煙含唇間,轉過身去,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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