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津:“就一根沒事的。”
李道體諒她的心情,沒阻止。
青煙絲絲縷縷飄散,她夾煙的手指蒼白纖細,整個人好像瘦了一大圈兒。
李道腳踝搭在另一腿的膝蓋上,視線始終沒從她身上挪開。
“如果……讓你回到以前那種生活……”他頓了下:“你願意嗎?”
這話很難問出口,她說不願意或許可以減輕自己內心的愧疚感,可他更怕她說願意。
顧津送煙的動作頓住,稍稍低頭,半晌才說:“你也不要我了嗎?”
李道喉結輕滾,心臟安安穩穩落回原位,回味著她說話時的語氣,整顆心再一次揪起來,難受的不能自已。
“隨便問問。”他說。
顧津說:“顧維不是要我去找媽媽麼。”
“不介意是逃亡?”
顧津眼中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不介意,好與壞的結局未必就公平。”
李道倏地看她,這話讓他無端難安。
顧津忽然問:“你有家人離世的經曆嗎?”
“有,我父親。”
顧津抿了下嘴,覺得再問下去太殘忍。
李道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一笑:“有話就問。”
顧津揉揉鼻頭,把煙在水泥地上碾滅:“當時你是怎麼走出來的?”
“用腳走的。”
顧津愣了下,驀地笑了,笑著笑著,眼眶有點兒潮。
她問:“你說人為什麼活著呢?”
他歎氣:“生我們的時候,也沒問問我們意見。”
顧津打他一下,又哭又笑。
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受苦、離世、輪回、再受苦、再離世、再輪回,周而複始。
上天為每個人安排好一條路,路上經曆七苦,赤腳走過,一步一荊棘,最後滿身是傷,仍然逃不過結局,兩袖清風地躺進墳墓裡。
就是這麼個意思。
顧津兩手扇著眼睛,解釋說:“不是我想哭,我忍得有點辛苦,你應該懂我現在的心情吧?”
這世界上,哪有感同身受這回事,即使痛苦,每一種痛卻不相同。
李道沒有答,大掌一蓋,把她腦袋瓜按在自己大腿上:“傻樣。”
這兩個字可不得了,顧津抱住他的腿,眼淚像開了閘的水,不再壓抑,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
李道任她哭,隻是大掌始終貼在她的頭發上,一下一下輕撫著。
他沒看她,目光定在前方的某處,說:“隻有享不了的福,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聲音很輕,像說給自己,更像安慰她。
李道高估了她的抵抗力,半夜裡,顧津再次發起燒。
退燒貼和口服藥都不管用,又把醫生叫來,繼續點滴。
可這回點滴也沒見效,顧津病情反反複複,持續了兩天,最後醫生也沒辦法,說如果再不好,還是儘快把人送到鎮上的醫院去。
李道心急如焚,看床上姑娘瘦的幾乎脫了像,又擔憂又心疼,恨不得自己幫她受這份罪。
以往顧維總是說,你沒妹,你不懂。
這一刻,除了自己的,他多一樣體會到顧維的心情。
想到顧維,他腦中一閃,突然記起件事情,李道沒猶豫,快步出去,又敲肖海洋的門。
洋子也被折磨的沒脾氣,大半夜隻穿一條褲衩出來,問清他乾什麼,確認道:“現在?淩晨兩點?要吃桃罐頭?”
“你這兒沒有?”
肖海洋說:“老子給你偷去?”緩了緩語氣:“隻有果汁。”
“那我去買。”
“你他媽不看看幾點了。”他歎一聲,給他出主意:“去地裡摘倆鮮桃子,加冰糖煮一下。”
李道轉身就往後麵走。
他哪兒下過廚,燒開了水,抓一把冰糖扔進去,桃子去皮去核,大塊小塊切得參差不齊,一股腦投到鍋子裡。
他吮著拇指沾的汁水,心說老子都為你做到這份兒上,再不好他也不管了,直接把人丟到外麵去喂狼。
又一想,她現在瘦得皮包骨頭,狼都未必吃,還不如等到喂胖了留給自己吃。
李道搖頭鄙視自己,挺大個老爺們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可夠幼稚了。
把煮那鍋東西倒入小鋁盆,隔水拔涼,端進房裡。
李道抬起顧津靠在自己胸前,先舀一小塊遞到她嘴邊。
說來也怪,這姑娘本還迷糊著,好像聞出味兒來了,張嘴就吃。
李道高興跟什麼似的,一挑唇,逗她說:“呦,沒病啊,就是饞了吧。”
顧津閉著眼,小嘴鼓動,沒有回答他。
李道在她頭頂吻了吻,又舀一塊喂過去。
小鋁盆很快就見底,顧津頭一歪,閉著眼搖頭。
李道:“不吃了?”
“……嗯。”她嘟噥。
李道放顧津躺下,蓋好了被子。
他拎來小馬紮坐床邊,端起鋁盆吃顧津剩下的,側頭看看她,腮幫子動著,自嘲一哼:“沒想到老子還他媽有這技能。”
這之後,李道睡了一個安穩覺,離開上陵還是頭一回。
因為安穩,所以覺得短。
睡夢中他感覺鼻孔很癢,想要撓,卻抓到一隻手。
李道驀地清醒,稍微懸起腦袋,眯開一隻眼,對上顧津笑意盈盈的臉。
片刻恍惚,李道說:“醒了?”
她仍舊憔悴,眼中卻閃著熠熠光彩,柔聲應道:“天亮了啊。”
李道足足看了她十幾秒,撐起身回頭。
窗戶外,太陽升起,天朗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