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話時, 某個位置忽然響起接連不斷的鞭炮聲, 鄰村不遠不近, 隻因周圍空曠, 聲音也好像響徹天際。
兩人沒在水庫邊坐太久,李道回林子裡找小伍。
顧津本來想跟著過去, 但李道沒讓,他想和小伍單獨談談,叫她在車裡等。
顧津是不放心的,怕小伍一犟嘴,他那臭脾氣上來又開始犯渾, 於是降下車窗,時刻關注那邊的動靜。
李道走過去時, 小伍還縮在牆角抹眼淚呢,倒是聽話, 沒跑沒鬨乖得很。
他在他麵前站定,碰碰他頭頂:“反省好了?”聲音已不似先前失控, 平平緩緩,一時猜不出什麼情緒。
小伍心中仍是委屈的,卻不敢無視他,悶聲應了句。
李道又揉揉他頭發, 轉個身,拽著褲子在他旁邊坐下。
“打疼了?”
小伍稍微扭身, 拿背對著他:“你說呢?”
李道一笑,嚼了片口香糖, 又遞給他一片:“瞧給你嬌氣的,大姑娘啊?能有多疼?”
“你試試?”小伍一梗脖子,氣呼呼道。
李道把口香糖收回來,拆掉錫紙,卷進嘴裡。和顧津出去一趟,他發覺自己脾氣變好了,小伍這樣跟自己說話也不以為意,想和他談談心,或許真如顧津所言,武力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李道問:“我還是你哥不?這就記仇了?”見他不吭聲,拿手背碰碰他:“要不給你打回來?”
聽他這樣說,小伍稍微放鬆脊背,悶聲說了句:“不敢。”身體扭回來些,又說:“那你也不能當著彆人的麵打我啊,很丟人的。”
“你津姐,怕什麼。”
小伍嘀咕:“我也是男人,也要麵子的。”
李道笑了笑:“行,算我錯了,是我沒顧忌你小男人的脆弱心靈,讓你津姐看笑話了,哥給你賠不是。”
“什麼小男人,這明明就是歧視。”他小聲抗議。
李道沒理他那茬,“你膽兒挺肥,知道我和顧津好著,還當她的麵兒管我叫姐夫?”
小伍有些心虛,眼睛賊溜溜地瞟他一眼,沒敢吭聲。
李道冷哼:“你他媽成心的,就衝耍這點小聰明,打你一頓也不冤。”
伍明喆內心不服,同時又為姐姐感到委屈。
被郭盛追殺那天看見兩人在車裡親吻,伍明喆當時就覺得李道這人太濫情,他和杜廣美之間是交易關係,兩人沒感情,大家都是男人,他基本能理解。但李道對顧津顯然是上了心的,他們感情越好,他就越覺得對死去的姐姐不公平。
伍明喆承認這想法挺偏激,本來忍著,但今天事趕事,鬨不清什麼心理,他嘴上一時沒了把門的,那聲“姐夫”就喊了出來。
伍明喆索性照直說:“我怕你忘了我姐姐。”
李道一時沒說話,過了會兒,挑著眉尾看過去。
他並沒打算同他講兩人之間的糾葛,隻說:“提起你姐我正好問問你,知道她怎麼死的嗎?”
小伍猜不透他這話是何意,還是規矩答:“行動的時候吊索出了意外。”
“意外?”他嗤笑一聲:“我曾經也覺得是意外。”
小伍更加困惑,也忘了跟李道彆扭了,避開身上傷口,呲著牙坐在他旁邊。
已經入夜,周遭的黑又濃稠幾分。
穿過樹乾的間隙,能看見普拉多的車尾,再往遠是那片寧靜的水庫和高遠的天空。
周圍聲音很單一,隻有風掃著樹葉颯颯作響。
李道兩肘搭在膝蓋上,雙手隨意握著,目光定在某處,心思深得讓人無法捉摸。
伍明喆轉頭看著他,身邊的男人一直都是頂天立地、灑脫不羈的,能為大家遮風擋雨,也能解決各種難題。在他心中,一直都覺得他有一副鋼鐵不壞之軀,此刻卻有些落寞,甚至渺小而孱弱,小伍突然發現,卸下那層麵具,他隻不過也是個普通男人而已。
伍明喆突然很想親近他,搭他肩膀或是輕拍他一下,怎樣都好,就想打破現在這種氣氛,讓他將丟掉的麵具重新拾回來。
自私也好,依賴也罷,小伍希望他一直都是強大的。
心中計較半天,他最終沒有任何動作,隻小聲開口:“哥,你在想什麼?”
李道目光落到自己手上,無意識地攤開掌心看了看:“以前不信命,但身邊人接二連三離開,才知道世界上有因果報應這回事。”
小伍一愣。
李道沉默很久才同他講起父親:“他死於去年的一場天災,整個綿州城兩萬人遇難,其中就有他一個。”他停了一會兒,接著說:“鄰居那老頭九十歲高齡仍然獲救,對門大娘隻斷了兩條腿,我父親身體硬朗腿腳靈活卻丟了性命,知不知道為什麼?”
這些事他以前從未提及,小伍微張著口,半天沒反應。
“是命,但也不是命。”李道自己說:“他兒子不孝,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卻報應到他身上。接著是明歆、顧維……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
小伍氣憤的接了句:“更應該遭報應的是郭盛。”
“彆急啊。”李道說。
伍明喆舔了舔下唇:“哥,愕降紫腖凳裁矗俊�
李道看向他:“就告訴你,我想做個好人。”他目光轉向某處,眸中暗藏著濃濃情緒:“現在有點怕死了。”
小伍尋著他的視線,知道他在看顧津。
李道緩慢搓著手,笑得有些牽強:“我也愧對你們,我沒帶好頭,造成今天這種局麵,是我的責任。”
這份愧疚像大石一樣壓的他直不起身,他想把大家平安帶出去,偏事與願違。好死不如賴活著,有的人有機會,可有的人睜一下眼都成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