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和護士圍著李道, 把他身上的紗布拆下來, 重新檢查傷口。
一番折騰後, 李道昏睡過去。
醫生給到他的藥有鎮定止疼作用, 他昏昏沉沉,時睡時醒, 真正清醒已經三天以後。
李道睜開眼,發現有人坐在病房的沙發上翻報紙,他嗓子乾澀,稍微偏頭,抬手去夠桌邊放的礦泉水。
那人合上報紙起身:“你醒了?”先一步拿起水, 倒進杯子裡遞給他,“自己行嗎?”
李道點頭。
那人去床尾把床搖起來一些, 之後到外麵打電話。
沒過多久,周新偉推門進來。
“醒了?”
李道目光睇向門口, 繃住唇略微撐起身體,右側肩膀不敢靠實, 虛虛挨著枕頭。
周新偉:“用不用讓大夫來看看?”
先前那人說:“已經看過了。”
周新偉點點頭,搬了把椅子坐去李道對麵,他沒說話,目光探究地觀察他許久。
李道也不動聲色, 默默回視。
過了會兒,周新偉直奔主題:“你說你要自首?祥閣金店的案子是你做的?”
“是我。”
“還有同夥兒嗎?”
李道沉默一瞬, 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周新偉等了幾秒,問道:“還有顧維吧?他現在在哪兒?”
“半路上死了。”
周新偉頓住:“怎麼死的?”
“被郭盛的人追殺。”
聽到這個名字, 周新偉倏忽鎖緊眉頭,一臉正色地看著他。
郭盛是個什麼樣的人,周新偉很清楚,兩人曾經打過幾回交到,但對方做事心狠手辣卻小心謹慎,讓人抓不到把柄,近年來,上陵白貨生意頻繁,就與這人有關,他生意範疇極為廣泛,做事不擇手段,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隻是周新偉沒想到,李道也與他有牽扯。
“你們……?”
李道說:“受他控製,聽命辦事。”
“所以除了祥閣金店的案子,上陵以前發生的幾起盜竊案也是你做的?”
李道沒答,隻說:“我會指認郭盛。”
周新偉又是好一陣兒沒說話,往門口看了眼,偷著點著煙,又把煙盒朝李道遞了遞:“來一根?”
李道指指自己的傷口,沒有接。
周新偉將煙盒揣回兜裡,問了句題外話:“我想知道你自首的原因。”
他捂住胸口輕咳兩聲,淡淡道:“擺脫郭盛控製,金盆洗手。”
周新偉沉默著抽掉半根煙,看他一眼,起身去把對麵的窗戶打開:“你準備怎麼做?”
“他現在人在綿州。”
“綿州?”
李道掀開身上的被單,支起一條腿,小臂搭在膝蓋上:“我手機呢?我對他還有利用價值,我們合作,應該可以抓到他。”
周新偉倚著窗台,忽地笑笑:“我憑什麼相信你?”
李道想幾秒看過去:“我既然自首,就沒必要騙你,祥閣金店的事我坦白了,再想逃也沒出路,郭盛殺了顧維,我得替兄弟報仇,更何況,如果真能抓到他,對於你來說,也算大功一件。”他頓了頓:“周警官,我覺得冒一下險,你不吃虧。”
“你倒是夠直白。”
李道略勾起唇角,後腦勺輕抵牆壁,半真半假地說:“我還指望著能減刑。
“這你說了不算。”
周新偉朝樓下彈了彈煙灰,將煙蒂碾滅在窗台上,他低頭思索半晌,朝門口的同事使了個眼色,把李道的手機還給他。
手機電量耗儘,向外麵護士借來充電器充電,等著程序運行,李道換了個坐姿,輕輕扭動有些僵硬的頸肩。
他直接撥電話給郭盛,那邊響了幾聲後,有人接起。
李道打開揚聲器,看了看周新偉,周新偉坐回原來的椅子上。
他先開口:“郭老。”
隔幾秒,那邊的說話聲低沉又沙啞:“我當是誰,原來是阿道你啊,最近可好?”
“勞煩您惦著,暫時還死不了。”
郭盛哈哈大笑:“我就說你小子命硬,聽說在山道上發生點事故?怎麼樣?渾身零件兒沒少吧?不過我要提醒你,下次可就沒這麼好命了。”說到最後,他聲調徒然轉冷。
李道斂了斂神色:“有些事我想儘快了結,方麵見一麵麼?”
“怕了?”
他沒吭聲。
郭盛說:“想找我說什麼?阿道啊,我待你不薄,沒打聲招呼就走,讓我這老人家多心寒。”他恨鐵不成鋼地歎了聲,又笑得陰陽怪氣:“但我相信,你我總有機會見麵。”
李道直接說:“我去綿州找你。”
“你知道我在綿州?”
“一樁大買賣換一張‘通行證’,以後誰也不欠誰,如何?”
郭盛頓了頓,隨即笑道:“果然是李道,聰明。”也直接問:“什麼時候來?”
“月底之前,絕對不耽誤你的事兒。”
“也好。”郭盛慢悠悠地說:“大衛也在,他專程回去孝順我,我把他也帶來了。你們兄弟幾人算是湊齊了,哦,對了,還差個顧維。”
李道腮線猛地繃緊。
他大笑起來,末了陰狠地說:“所以我警告你,彆想耍花樣。”
李道眸色越發深,沒等開口,那邊已經率先切斷通話。
李道捏緊手機,許大衛回去找郭盛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閉上眼,身體尚未恢複,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有些吃不消,身體向下滑幾分,側身躺著。
周新偉沒久留,合作的事他需要調查清楚並向上級請示:“你先歇著,有時間再談。”
“你儘快。”
周新偉哼笑一聲,走到門口又停住:“一直挺好奇,你們為什麼要把顧津從金店帶走。”
毫無預兆聽到她的名字,李道心中咯噔一聲,心臟狂跳幾下,紊亂的節奏讓他整個人難受得有些眩暈。
他咬了下牙齒:“怕郭盛遷怒報複,她畢竟是顧維妹妹,想帶她一起離開。”
周新偉手扶著門框:“搶劫案她沒參與?”
“沒。”
“她原意跟你們走?”
“不願意。”李道說:“她逃跑過要報警,讓我抓回來,她左側大腿有一處半尺來長的傷口……給她點兒教訓,後來就老實了。”
李道說得基本是實情,這與顧津所交代也相差無幾。
周新偉沒再問,回身拉開門。
“她……”李道攥緊拳。
“怎麼?”
他原本想問她那天暈倒嚴不嚴重,身體好些沒有,開口卻說:“你們把她放了?”
周新偉說:“沒那麼容易,回到上陵會做進一步調查。”
他出去合上房門,病房裡頃刻間靜下來。
李道稍微伸直雙腿,背後襲來一陣鑽心的刺痛,他抽了口氣,想閉眼睡一會兒,可連日來始終處於昏迷狀態,現在意識無比清醒。
他看向窗外,廣寧的溫度要比上陵高很多,提前進入夏季,吹進來的風也濕熱溫吞。
晚間吃了些流食,護士端著托盤來給他換藥。
前麵的紗布一層層拆開,李道低頭看,右側胸膛血肉模糊,傷口從胃部向上一直延伸到胸肌,半尺來長,四指寬,混合著黃色藥水,看上去十分醜陋猙獰。
李道問護士:“得留疤?”
“傷口這麼深,肯定會留。”護士問:“你們男人還怕留疤?”
李道笑笑:“影響美觀。”
護士取來乾淨紗布,偷著瞄他一眼,覺得他長相帥氣,男人味十足,即使渾身是傷也沒讓人覺得多憔悴,卻因門口成天守著的警察猜想他身份不簡單,所以埋頭做事,不敢多搭茬。
換完藥,李道折騰出一身汗。
他叫護士幫忙洗了條毛巾,自己好歹擦兩把,躺下睡了會兒。
朦朧中聽見走廊傳來說話聲,腳步雜亂,似乎不少人。
他驀地睜開眼,盯著房頂,仔細去聽外麵說些什麼。
沒多久,人走了,走廊上恢複之前的安靜。
他身側的手指蹭著床單,挨了幾分鐘,一咬牙,挺身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