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穿一身寬敞的病號服,下.身還插著導尿管,腿上縫了十幾針,位置剛好在膝蓋往上兩厘米處。他拎起尿袋,一瘸一拐地來到窗戶前。
夜幕悄然而至,樓下萬家燈火,醫院門前永遠異常擁堵,車子排起長龍。
李道住在醫院十六層,樓下的人如螻蟻般大小,混在星星點點的燈光中,根本什麼也看不清。
他又向下探了探身,稍微眯起眼,定定地看了很久,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什麼,眼發脹,兩手撐住窗台,深深埋下腦袋,隻感覺身體裡缺了一塊,某個位置刀割似的疼。
不知在窗前站了多長時間,護士推門進來,突然大叫:“你怎麼起來了,誰叫你起來的,知不知道你現在還不能隨便下床走動,萬一背後的傷口裂開,不是給大家找麻煩麼,你自己也遭罪啊。”
這小護士年紀不大,講話利落乾脆,把李道狠狠數落一頓。
李道由她攙回床上,眼中情緒不似剛才,挑眉笑笑:“抱歉,沒忍住。”
一周後,李道終於能下床。
他身體素質不錯,三處傷口愈合情況良好,到底是壯年,休養幾天,臉上氣色也徹底恢複。
又和周新偉談了兩次話,那邊仍然在走程序請示上級,讓他老老實實等著。
李道態度明確,要求必須月底前過去,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周新偉隻好再三催促,加快步伐,終於在25號這天得到上級指示,由廣寧和綿州相關部門協助配合,開始部署。
期間,李道身體狀況一天天好轉,可以做一些簡單的恢複運動。
會議準許他參與一部分,反複商討後,萬事俱備,大家準備分開前往綿州。
周新偉把一條腰帶遞給李道,警告他:“裡麵裝有定位裝置和監聽器,彆企圖耍花樣想逃跑,你的身份已經在警方內部公布,天網恢恢,誰犯了罪都逃脫不了法律的製裁。”
李道笑了笑,沒接腰帶,“這東西肯定會被發現,到時候我想辦法跟你們聯係。”
“什麼意思?”
他隻說:“你還得借給我一個人。”
周新偉會意,想了想:“在她身上安裝,未必會引起懷疑。”
李道點頭。
臨出發這天,李道洗了個澡。
他站在鏡子前,將兩腮和下巴上的胡須仔細剃乾淨,抹掉泡沫,他抬眼看著鏡子中的男人,眸光仍舊冷峻銳利,經曆過生與死的考驗,氣勢不減。
他側過臉,稍微揚了揚下巴,目光移動,落在胸口的疤痕上,有些怔然。
李道兩人先去車行租車,在26號晚上到達綿州。
車子駛進綿州城區那刻,他異常沉默,樓宇及街道災後重建,有的外牆還貼著“三年重建,眾誌成城”等標語,一切已不是記憶中的樣子,但鄉音和氣息都熟悉,某個角落仍然留有舊時痕跡。
李道心中五味陳雜,踏上故土,第一次有種挺直腰杆的感覺。
他將車子開回父親的住處,原來的位置圈起工程圍擋,樓房起了幾層,尚未完工。
李道踩在廢棄的水泥板上朝裡看了好一會兒,又開車繞著四周轉悠幾圈,最後在附近找旅館住下。
第二天早上,李道嘗試著聯係郭盛,這次卻不是他本人接聽,對方報了個地址,是綿州市區的一家桑拿中心。
李道獨身前往,卻在此處沒有見到郭盛,他站淋浴下隨便衝了衝,由人引領,來到包間按摩。
女郎一頭波浪長發,白衣白褲的職業套裝,身上一股甜膩香氣。
她跪在李道旁邊,撫了撫他的背,輕柔地捏起來:“您這傷怎麼來的啊?看著像是剛長好。”
李道眼沒睜:“摔的。”
“那可真不小心,摔多狠才落這麼大個疤啊。”
李道懶得周旋,直接問:“郭盛在哪兒?”
背上的動作頓了頓,女郎笑著說:“您說什麼我聽不懂,不過……”她稍微貼近:“幫人帶話,讓您穿上衣服去後巷,有車在那兒等著。”
李道一翻身坐起來,將人拂開,看到旁邊凳子上放著嶄新衣褲,不禁挑挑眉:“他老人家想得還真周到。”
郭盛做事謹慎,最親近的人都要提防一二,何況他這個“叛徒”。這一點李道早有預料。
那人笑笑,要過去幫他拿衣服。
李道冷聲:“滾。”
他穿好去後巷,果然看見路口停了輛麵包車。
車子載著他來到一間廢棄倉庫前,李道站門口環顧四周,又抬頭看了看天。
天空灰沉沉,似乎正在醞釀一場雨。
門口荒草掩映,卷簾門發出陳舊悶重的聲響。
李道隨著開車那人進去,倉庫空曠,當中隻擺著幾把椅子,牆壁黴跡斑斑,掛滿塵土和蜘蛛網,應該棄用很久。
他在門前站定,還沒見人,先聽到笑聲,在偌大的房子裡顯得十分詭異。
李道朝一個方向看去,瞬間怔住。
郭盛摟著個女人走進來,竟是蘇穎。
她一身黑色連衣裙,剪去長發,發絲軟軟貼在頭皮上,甚至比他的還要短。她臉頰有些蒼白,顯得唇色無比鮮紅。
蘇穎冷冷看他一眼,撇向彆處。
李道也收回視線。
郭盛風光依舊,瘦削的身體裹在一身醬紅色西裝裡,中指帶一枚鴿蛋大小的翡翠戒指,捏著煙鬥,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到腦後,兩頰凹陷,眼睛卻如精密儀器般掃視著他。
“阿道來了?怎麼樣?”
李道說:“衣服不錯,尺碼合適。”
郭盛又是一笑,放開蘇穎,抬手拍幾下他肩膀。
他看看周圍:“伍兒呢?”
李道說:“出境了。”
郭盛眸光一緊,手中的煙鬥舉到半途停了停,隔幾秒才含在唇間:“你速度倒是快。”他聲音冷下幾度。
李道不吭聲。
他吸著煙,圍繞李道慢慢踱步:“我一直想不通,我郭盛是不是虧待過你,你才背叛我。或者你告訴我,你哪兒不滿意?”
李道站著沒動,聲音平緩:“就是膩了,想改行。”
郭盛在李道麵前站定,忽然彎著身子靠近,又因身高差距,不得不仰起脖子看他:“你改行問過我意見?我郭盛手底下的人,說白了就是我的狗。”他點著他胸口,眼神越發陰狠:“想上岸也得看主人願不願意放。”
李道垂眸,並不做聲。
兩人無聲對視片刻,郭盛直身,朝旁邊權哥擺擺手:“把人帶上來。”
李道見到了自己兄弟,許大衛和紀綱。許大衛滿臉是傷,被人束住雙手推搡過來,紀綱低著頭,跟在後麵。
緊接著門內又出現一對母女,小女孩六七歲的年紀,走在女人旁邊,把腦袋縮在她的臂彎中,不敢亂動。兩人目光驚恐,瑟瑟發抖地看著郭盛站的方向。
李道見過一兩麵,這是紀綱妻女。
他繃緊腮線,目光沒在紀綱身上停留,看一眼旁邊站的許大衛。
許大衛:“道哥……”
李道未說話,身後郭盛拍幾下手,兩臂張開:“人到齊了,來吧,聊聊。”
李道不想跟他廢話:“下月二號展出的‘國王之心’我幫你拿到,兩千萬美元,換我們的自由,怎樣?”
“你覺得你還有資本和我談條件?沒了顧維和伍明喆,你們還算一個團隊?人我有的是,但我看中你們配合的默契度,現在你還有把握?”
“顧維是你殺的,怨不到我。”
郭盛單手揣在西褲口袋裡,轉頭看蘇穎。她仍舊低垂著腦袋,手臂環胸,表情毫無波瀾。
他說:“缺一個不妨礙,缺兩個……”
“無論偷還是搶,我能拿到。”
李道做事一向妥當,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不會口出狂言。這一點郭盛倒是信他。
他看了他幾秒:“我先問問你,你為什麼主動聯係我?”
“一路追殺,你會讓我平安出境?”
郭盛反倒笑了,向後捋兩把頭發,忽然問:“你自己來的?”
“對,自己。”
“瞧瞧,又不誠實了吧。”他拿煙鬥點點李道,“聽說顧維有個妹妹叫顧津,你們為了她才開車走,看來她跟你交情不一般,今天正好也把她請來了,熱鬨熱鬨。”
他朝旁邊的人一勾手,很快又有一個女人被帶了上來。
她長發束成馬尾,穿著黑褲子白襯衫,身形小巧。被他們用膠布封住嘴巴,目中含淚,不斷晃動著腦袋看李道。
李道眸中閃過寒光,捏緊拳,倏地盯向郭盛。
郭盛正觀察著他,到底在他平靜的神色裡,發現一絲怒氣,隻覺得自己這步走對了,遊戲玩兒起來越發讓人興奮。
一時間,屋中好幾道目光朝顧津看去。
蘇穎終於也有了反應,先是一怔,神思飄忽幾秒,隨後微不可查地鬆一口氣,又冷著臉轉開視線。
許大衛欲言又止,剛想開口,被旁邊紀綱偷著拽了把,默默低下頭。
紀綱與李道對視片刻,又看了看顧津,終究一聲未吭。
郭盛說:“我不管你什麼目的,現在人都在我手上,千萬彆輕舉妄動。”
“你想怎麼樣?”幾個字幾乎從李道牙縫中擠出。
郭盛笑著,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彆緊張。”他悠哉地吸兩口煙:“三個女人我先帶走,你用‘國王之心’來交換,二號晚上,把寶石安全帶到陳倉碼頭,我約了盧老板,直接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