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大半夜出去買酒, 從街頭走到街尾, 到底找到一家將要打烊的飯館, 買了幾個小菜, 還有兩瓶二鍋頭。
回去時,老鄭歪在床上看電視, 被他鬨醒,一時也沒了睡意。
明天要回上陵,老鄭起先不想喝,等他揭開蓋子,酒菜的香味飄出來, 他才有些控製不住。
老鄭坐到桌子旁,先捏兩粒花生米扔嘴裡, 笑看著他:“什麼好事兒興奮成這樣?大半夜的火氣夠旺了。”
李道打著赤膊,小口抿酒, 勾了勾唇。
老鄭隨便換個頻道,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你和今晚那姑娘什麼淵源?看著關係可不簡單。”
李道沒告訴他, 忽然問:“你自己能回上陵麼?”
老鄭一愣:“什麼意思?你要留這兒?”他直起背,用手指點著他:“我可告訴你,你小子彆這麼不地道,公司裡現在正缺人, 你突然撂挑子不乾,我臨時上哪兒找人去?”
李道說:“放心, 過幾天回,等忙完這陣子, 你找到人了我再撤。”
老鄭一臉過來人的樣子,歎口氣,老生常談:“彆說老哥我沒提醒你,你剛放出來可彆重操舊業,一進一出磨掉一層皮,什麼感受你自己最清楚,得乾正經事兒。”
“什麼算正經?”
老鄭酒杯一撂:“你說呢?”
李道一條腿踩上椅子,扯了下嘴角:“追媳婦最正經。”
不用想老鄭也知道他說的“媳婦”是誰。
一晚上兩人眼神你來我往,看上去有些隔閡,但中間拴著的那根線始終就沒斷。
老鄭問:“你想怎麼追?”
李道嚼著花生米,看著電視節目沒說話。
“彆裝。”老鄭把臉湊到他麵前,碰碰他胳膊:“怎麼追?”
李道看回老鄭:“本來打算看一眼就完。”
“嗯。”老鄭抿一口酒,等著聽故事。
“簡直浪費時間,現在……”他笑了笑。
老鄭是個急脾氣:“話說一半,挺大個塊頭怎麼這性子?到底想怎麼辦?”
“不告訴你。”李道一挑眉:“怎麼辦跟你說不著。”
老鄭:“.…”
這晚喝了不少,老鄭被李道灌醉,扔下酒杯爬上床時,天已經蒙蒙亮。
蒙頭大睡,醒酒又到晚上,他隻好在攀禹再住一晚。
轉天,老鄭離開,李道也跟著退了房。
他送他到鎮外,貨車停在一個工廠的圍牆邊。
李道叮囑:“晚上找地方住一宿,自己彆開夜路。”
“車上沒貨,又不趕時間,我會看著辦的。”老鄭問:“兜裡有錢不?用不用給你留點兒?”
“甭管了。”
這天天陰,烏雲翻滾著從遠處卷來,似乎正醞釀一場雨。
溫度很高,一絲風都沒有,像悶在一個大蒸籠裡。
把老鄭送走,李道回鎮上轉了一圈兒,路過服裝店時,隱約看見裡麵有幾個顧客。
他沒進去,慢悠悠往前晃。
沒什麼目的,李道幾乎把整個鎮子都走遍,無意中發現一家寵物店,他站了兩秒,推門進去。
店鋪角落裡放了兩個籠子,裡麵是蜥蜴,一隻是成年豹紋守宮,另一隻是鬃獅蜥幼崽。
豹紋守宮表皮紋路勻稱,眼睛飽滿明亮,尾巴肥大,品相不錯;鬃獅蜥一般,但顏色樣子和原先那隻有幾分相似,性格溫順,好養活,傻不拉幾的很佛係。
李道問了問價格,買了鬃獅蜥。
他拎著籠子去找顧津,店裡顧客走了,隻剩她一個人。她看一眼他手上的東西,抿了下嘴,又忙自己的。
昨天他已經來過,顧津彆扭著沒怎麼搭理他。
李道也不在意,把籠子放旁邊,隨便問了句:“蘇穎呢?”
顧津沒說話。
他繼續問:“怎麼就你自己?”
顧津拎著衣服轉回身,不知他何時靠近,單手撐著旁邊牆壁,微彎著身,她鼻子擦到了他下巴。
距離近到呼吸相融,李道沒有動,垂眸看著她。
他氣息灼熱,顧津慢慢往後退一步,這才悶聲說:“可樂著涼了,蘇穎在家陪著呢。”又問:“你……不是要回上陵?”
李道說:“事兒沒辦完。”
“什麼事兒?”
“算賬。”
聽到他聲調徒然壓低,顧津心臟抽了下,“算什麼賬?”
李道又靠近一步,目光平靜地看著她:“綿州那套房子手續辦一半,律師說你沒簽字,等過了戶我就走。”
顧津看著他半天沒說話,慢慢的,臉頰漲得通紅:“你現在就走吧,我們已經沒關係,我為什麼要接受那房子,去簽那個字。”
李道說:“簽了字就沒關係了。”
“早就沒關係!”顧津氣得指尖發抖,走上前,用力推了他一把:“你滾。”
李道身體晃了晃,雙腳沒動分毫。
顧津輕喘著,雙手頂住他胸膛,把他費力地往門口方向推。
這一次,李道順著她的力道慢慢向後退,卻在接近櫃台處忽地停下來。
顧津腳步卡住,推一下沒推動,剛想抬頭看他,隻覺得腰上一緊,雙腳騰空,霎那間被他抱坐在櫃台上。
顧津一口氣沒喘勻,他的臉就朝她壓過來,來勢洶洶。
顧津嘴唇被堵住,腦殼一脹,像被電流擊中了,她睜大雙眼,對上他深沉黑亮的眸。
這個吻突然而強勢,店裡還放著音樂,並不安靜,但她卻聽見自己如鼓的心跳聲,似乎也有他顫抖的呼吸聲。
李道緩緩閉眼,嘴唇稍微抿住她的。
時間靜靜走了幾秒,顧津想起要掙紮,咬緊牙齒,拳頭在他肩膀上捶打幾下,又去推他胸膛。
李道忽略不疼不癢的幾下子,忽然間收緊顧津脖頸和後腰。
他置身在她雙腿間,唇上加了力度,細咬輕吮,手挪過來,捏著她兩頰迫使她張口。
顧津抵擋不住,便被他得逞。
相隔五年,李道隻敢在夢中想一想。
她現在就在他懷中,唇那樣軟,氣息那樣濃烈而真實,他手臂再次收緊,呼吸變得又重又亂,偏過頭,一下一下用力吻著她嘴唇。
她情緒不像剛才那樣激動,整個人軟成一團,無比乖順,可沒過多久,他嘗到了鹹澀的味道。
李道一頓,唇不動了,然後緩慢離開。
顧津抽泣了下,抬起水亮的眸子看著他:“這算什麼?”嘴唇微啟,聲音很輕。
李道沒有捕捉到,喉結一滾,擦掉那些淚,又幫她抹了抹嘴角,想告訴她什麼:“我……”
顧津截斷:“你不是順路來的?不是要回上陵?不是和我沒關係?”她去推他,動作大了些:“那你為什麼還這樣?”
李道默了默,兩手仍是環著她:“剛開始不知道,害怕打擾你的生活。”
“現在知道了?”
李道:“嗯。”
“又想怎樣?”
李道說:“想和你過……”
顧津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狠狠下力。
李道抽了口氣,抬手捧住她耳朵和後頸。
掙脫的念頭隻在腦中徘徊一瞬,他最終沒有動。
“咬吧,解恨就行。”李道手指在她發絲上輕輕滑動,額頭疼出細汗,仍然微抬起下巴,方便她下口。
不知過多久,顧津鬆開嘴,他脖子上齒痕明顯,周邊皮膚紅的發紫。
顧津轉開目光,閉了下眼,控訴道:“憑什麼你說怎樣就怎樣?想分就分,想和就和,你總是自以為是,喜歡把你的想法強加到彆人身上,之前在醫院單方麵決定不再有關係,法庭上讓我好好生活,不允許彆人探視。想把房子過戶給我沒問我意見,我寫信你不回,更不曾挽留,現在又突然跑來說這些做這些,你已經攪亂我的生活……我恨你,李道……這輩子我沒恨過什麼人,唯獨恨你……”
她這段話速度極快,情緒混亂顛三倒四,到最後語句含混不清,臉上全是眼淚,哽咽不停。
李道一句也辨認不出來,心中著急,幫她抹著淚,“你慢些說,我……”
顧津忽然拉下他脖子吻住他。
話被堵回喉中,李道半弓著背,幾乎同時捧起她的臉回吻。
店門啟開道縫隙,鈴鐺發出清脆聲響。
有顧客進來,愣在當場。
李道餘光瞥見,伸臂將門按回去,手順著門板向下摸索,順便落鎖。
情勢一度不可控製,很久之後,李道命令自己停下。
他喘息著,身體向後撤了撤。
顧津也注意到他的變化,垂著眼往後挪幾分。
李道兩手撐著櫃台,緩許久,忽然看她:“我現在聽覺不太好。”
顧津怔住。
半晌:“……什麼?”
“在獄中受過傷。”
***
後來,李道先離開。
顧津坐在轉椅裡,想起那天他被車撞到,應該就是聽不見。他轉身就走,是不想她看見他狼狽的樣子。
顧津臉上眼淚早乾了,胸口卻仍舊悶悶的,好似有塊大石堵在那裡不上不下,始終喘不過氣來。
她剛才還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不禁後悔又心疼。
呆坐一陣子,音響裡的歌曲已經循環好幾遍。
今天天氣不好,沒什麼顧客。
顧津起身洗把臉,索性早早打烊,回了洛坪。
她走進院子意外又看見李道,以為他回旅館了,沒成想竟比她早一步來了家裡,正和可樂坐在院中的桌子旁說話。
原本不投脾氣的兩個人,相處倒是和諧起來,不知他和他說了什麼,可樂兩隻小手乖乖扒著桌子,她進來都沒注意到。
桌子上放著蜥蜴籠子,幼崽時期的鬃獅蜥還是很萌的,巴掌那麼大,白黃紋路,尾巴細長。
可樂目不轉睛地盯著看,怯生生問:“這個是送給我的嘛?”
李道搖頭:“不是。”
可樂小聲說:“可是……趙叔叔每次來都會給我帶禮物。”
李道輕哼:“他那是目的不單純。”
可樂皺著眉,想了會兒:“什麼叫不單純?送禮物就是不單純嗎?那我想要這個,你不送給我,就是單純嗎?”
李道盯著他不斷開合的小嘴,清清嗓,沒想到現在的小孩子邏輯性這麼強,忽略他一連串問話,直接問:“喜歡?”
可樂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李道睨了眼顧津背影,抬抬下巴:“你管她叫什麼?”
可樂回頭:“小姑呀。”
李道說:“那你以後管我叫姑父,它就是你的了。”
“真的嘛?”
“叫一聲。”
小家夥輕易就叛變,興高采烈地叫:“姑父。”
“大聲點兒。”
可樂從凳子上站起來,肩膀一聳,眸足了勁兒,仰著腦袋一字一頓地大吼:“姑!父!小!姑!父!”
聲音很大,李道聽見了,他挑著眉笑開。
以前覺得小孩哭哭啼啼太聒噪,碰上躲出老遠,看著就心煩。但這臭小子倒是挺招人疼,虎頭虎腦,儘挑著父母優點長,偶爾流露的神情也能找到顧津的影子。
李道把小家夥夾在腋下,手臂向前輕輕一掄,橫抱著向上拋幾下。
這個家一直缺乏強壯的男人,趙旭炎太斯文,隻會買些玩具哄他玩兒,小可樂從沒這樣開心過,滿院子都是他的歡笑聲。
傍晚時,天色愈發陰沉,醞釀了一天的雨終於下起來。
李道留下吃飯。
四個人圍桌而坐,可樂一邊是蘇穎,另一邊是顧津,關係好起來,隔空還跟李道說著話。
蘇穎無意中瞄到他脖子上的齒痕,瞬間明了,懸著的心放下來,頓時也覺得自己亮了好幾度。
飯後雨勢漸小,但李道穩穩當當坐著喝茶,沒有要走的意思。
顧津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為了讓他聽得不費力,一字一頓道:“再不回去就沒車了。”
李道看她的樣子笑了笑:“回去也沒地方住。”
“為什麼?”她說話仍舊很慢。
李道一偏下巴:“房退了,剩下的錢買了小強。”
聽到這個名字,顧津有些恍惚,不由看向桌角放的寵物籠子,一些片段湧進腦海,她忽然想起那個隱蔽又安逸的小村落,馮大姐和她的傻兒子,那片水庫,還有林子和高塔。
她有些晃神,轉過頭時,李道臀部靠著桌子,正意味不明地看著她。
顧津彆開視線,挽了挽碎發:“住在家裡吧。”
主房外其實還有一間偏房,裡麵空間不太大,陳設簡單,她和蘇穎用來當倉庫,過季的衣服店裡裝不下就會運回來,等到來年再拿去賣。
顧津穿著雨衣過去,打開窗通風,把房間簡單收拾一遍,床騰出來,換上乾淨的被褥和被單,勉強可以住一宿。
顧津翻箱倒櫃,找出顧維原來的背心和運動褲給他送過去。
男人站進來,房間顯得有些局促,他剛才沒有撐傘,肩膀有些濕。
顧津抬頭,在不太明亮的燈光下看著他,忽然上前,輕輕抱住他的腰。
一股熟悉而久違的氣息湧過來,顧津眼睛泛潮,這一刻才深切地感受到不是在做夢,她覺得不夠,手臂又攏緊,耳朵蹭了蹭他胸口。
入夜很靜,隻有淅淅瀝瀝的落雨聲。
好半天,兩人抱著沒有動。
李道下巴擱在她頭頂,半真半假地逗她:“一起睡?”
顧津嘀咕:“不要臉。”
“彆欺負我聽不見。”
顧津笑:“晚安。”
這場雨斷斷續續下了一整夜。
轉天早上,停了一陣子。
趁這會兒工夫,蘇穎帶著小可樂先出門,知道這兩人關係剛緩和,需要時間和空間好好相處,給顧津留了字條,叫她今天不用去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