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那對白玉戒指,連同陳舊得泛黃的木盒,被蘇言用一方軟帕裹成一團,珍而重之地收到了她的秘密基地——那張小榻的枕頭底下,所幸它體積小,不占位置。
謝明允就在一旁,書案那頭望過來正能看見——不過蘇言本身也不打算避著謝明允,這對戒指,於她而言是珍寶是來自渺遠時空的慰藉,但於謝明允恐怕隻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物件,畢竟他出身江南豪門,什麼奇珍異寶沒見過,恐怕不稀罕。
蘇言聳了聳肩,正要往書房去——說來書房是個好地方,什麼時候都有人往裡躲,比如她,又比如謝明允。
不過......
不知道有意無意被主人忘記的回憶,驟然湧上了腦海,蘇言腳步一頓。
她忽而扭頭,謝明允眼神猝不及防撞上她的,又似毫不在意地垂下那雙好看的眼,睫毛細密纖長,蘇言透過縫隙,露出了一點笑意。
蘇言禮貌詢問眼前人的意見:“要不......和我一同去書房坐坐?”
......
雖然她們前些日就住進了這裡,但書房畢竟不常用,還帶著淡淡的塵封灰塵和濕氣夾雜的氣味,不過這幾日莊子山藥她們通了窗,又熏了香,現下隻餘淡淡木香,纏繞鼻尖。
連帶著攤開的書頁都染上幾分,翻滾間掀到鼻尖,神清氣爽。
約莫過了一兩個時辰,窗外的冷風悄悄溜了一縷進來,馬上被裡屋的暖爐火氣同化。
蘇言長歎了口氣,脖頸後仰放鬆一下,又毫不在意形象地雙臂後拉,做了個標準的擴胸運動。
然後她收到了謝明允疑惑的眼神。
蘇言:“......”
還好,謝明允隻是看了她一眼,就飛快地低下頭去,像是對什麼避之不及一樣,眼睛眨了眨,四下一晃。
蘇言心道,又怎麼了,這動不動就躲人眼神的毛病是哪兒來的,他那顆黑化的心呢,難道不應該是堅韌不催、百折不彎?
“你剛剛看的什麼?”她乾脆轉開話題。
蘇言有點好奇,離開了蘇府,不再處理那些商場事務,謝明允會在意什麼會喜歡看什麼書,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升起的求知欲從何而來,隻得把這都歸於,一時犯了尷尬癌。
“《史
論》。”語氣淡淡的,卻像山間泉水煮成,一絲清冽涼意。
謝明允眼尾掀起一點弧度,目光透過輕掃的尾睫,虛虛一望,蘇言便晃了神。
怎麼會有人生了這樣一雙眼睛。
長眸輕掃,眼眸流轉間,如神話裡沉寂了萬年的皚皚雪山,明知山底威壓鎮著上古凶獸,無儘危險深藏,卻還是有凡人心甘情願淪為猛獸腹中餐、高山雪下骨,奔赴萬裡而來。
蘇言暗歎一聲,默不作聲地合上了麵前堪堪翻過一半的字帖。
那幾本精要,字體晦澀她讀不通也不樂意讀,雖說知道謝明允給自己攥寫了一份,也不好意思當著他麵拿出來,畢竟是私下動作,若他是想給自己一個驚喜呢?
心底暗暗吐了口槽,溫泉殿裡無力虛軟的身體、蒼白得仿佛下一瞬就斷了氣魂歸天外的臉色,以及白淨足腕上兩寸,駭人的深傷,滲著黑紅的血。
那場麵不知是驚動了哪一道魂哪一縷魄,令她至今想起仍然心悸不已,虛渺的傷感陡然擊中心臟深處,蘇言著魔一般,眼神在主人全然不知的情況下,倏地掃了過去。
“虛軟”的人此刻端坐著,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生人勿近”四個大字,於是蘇言瞬間從那鬼迷三道的狀態裡收回,並且很“及時”地......直直站起了身。
“怎麼了?”謝明允淡淡道,“可是練字太過無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隱約聽出語氣裡一點親昵,好像出口的不是這句冷冰冰的話,而是一句體貼的,江南慣有的吳儂軟語——“是不是有點無聊了,要不要乾點彆的事”。
幾乎是立刻,雞皮疙瘩起來了。
不行,天啊。
自己在腦補什麼!
錯覺,肯定是錯覺,大概是練字練了太久,手指發麻的同時連帶著腦子也麻了,這才瞎想些有的沒的。
“呃......倒也不是無聊,隻是房中有點悶,炭火烤得太狠了。”她拍了拍臉頰,眼睛一眨露出一點濕氣,“我去取杯冷茶,降降溫。”
肯定是屋內太暖的緣故,把自己烤了太久,才會從身到心都熱得像個小暖爐。
“等等!”謝明允起身的速度幾乎是飛快,不由分說地走到蘇言麵牆,正好攔住了出去的路,在蘇言眼裡,仿佛他知道
自己是想要“一去不回”一樣。
“給你看樣東西。”
謝明允垂眸,一手彆在身後,拇指緊張的蜷縮,攪亂一寸褶皺。他有東西想給眼前這人,好讓他知道,她同自己好,自己也是一樣。
蘇言:“......”
好的我懂了,阻止一個人做什麼事情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居然不是勸說——而是直接了當,絲毫不繞彎子地攔住她的去路。
幾乎是被氣笑了,可這股氣底下又藏著笑,不知是笑是怒,卻分明讓她站住了腳,推不開人。
明明論力氣,謝明允不可能掰得過她。
壓下心底疑惑,蘇言理智回歸占據大腦,聯係前後發展,很輕易猜出來謝明允要送給她看什麼。
那一摞信紙謄寫的,科考綱要和細概。
空氣靜靜的,暖著人的身體,蘇言垂眼不出意料地見謝明允繞過書案,隨後彎下腰呈出一個柔軟的弧度,冷白的指尖探出衣袖,輕輕一勾,抽屜拉開,裡麵被蘇言回歸原位的一摞被他輕輕取出。
就算提前知道,也還是很動容,蘇言心裡柔軟得不行。
“你看看需要嗎?”謝明允嘴角揚起笑,眼睛裡藏著滿滿的期待。
“謝謝。”她看著直起身,麵對著自己的男人,接過滿滿當當的心意,隨即仔細翻了幾章,臉上露出快要溢出的喜悅,像是被放大了數倍。
蘇言歎了口氣,毫不掩飾讚賞:“你可太‘及時雨’了,我正愁這幾天隻顧練字......”
她誇起人來十分真誠,更何況眼前還是原本冷冷淡淡,仿佛對什麼都不屑的謝明允,轉變總是讓人有驚喜感的,不管多少次也還是一樣。
眼前人大約不知這樣的笑容多暖,謝明允點點頭,忽然升起一種充實感,他眼皮輕抬,深吸口氣,屋內起效甚微的暖氣倏地衝進了五臟六腑,回暖時聽得見雀躍心聲。
真暖和,他想。
......
皇城東宮,芙蓉帳暖。
侍女們躬身送了洗漱水盆進去,有序的站屏風兩邊,活成了個眼瞎耳聾的木頭人,隻知等待她們主子吩咐。
良久,皇太女起身,她們幾人按順序伺候洗漱梳頭,即便餘光中瞥見了什麼不該看的也一路眼觀鼻鼻觀心——這是伺候東宮一貫的規矩,不,應當說是,伺候這位皇
太女的規矩。
完畢,李鈺略一抬眼,看著榻上熟睡的人,目光微沉,似湧現出一絲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