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二日一早,謝明允獨自一人前去錢莊,與李管事商討具體平息百姓怒氣的法子。
他和蘇言昨晚幾乎是徹夜未眠,一個接一個的主意被提出、細化,又駁回,你來我往之間總有種互相切磋的意味。
直至今日,謝明允才堪堪察覺此人在生意場上近乎天然生成的頭腦,不過,與其說是生意場,不如說是官場,這番安撫人心的手段和出人意料的想法,簡直令人稱奇,就好比一條小道,可以是曲折也可以筆直,她卻能想到某個離奇卻合理的構造,曲折與筆直並行,最終的路居然還省事兒得多。
謝明允一邊稱奇,一邊心底不動聲色地想,恐怕考科舉真的是她能走上大道的路,入朝為官與人打交道,本身能力出眾,再加上有蘇府這麼個背景......
恐怕真能混出什麼名堂出來,繼承母業也未嘗不可。
他一時心裡舒了口氣,好似這段時光的壓抑都一掃而空,既然蘇言總歸有誌向,自己也能幫得上忙,他近日來生活日常相處的細節串成一條線,枕邊人的才智在他麵前一一展開,像是篤定了某種情緒。
謝明允輕聲一笑,他若是真的心悅一個萬事靠他人做事不成才的“廢物草包”,恐怕他自己都不會信。
懷著輕鬆許些的心情,他在腦子裡將昨日探討出來的最終結果反反複複順清,不知多少遍後,正踏入錢莊。
李管事邁著快步走來,依然是一臉憂愁,指著店門口那高高掛起的致歉帖,“儘管咱們錢莊做出承諾,一應錯誤票據已經返還且賠償,承諾日後不會再發生此類事件,但依然無人問津,公子,這可如何是好啊......”
謝明允抬眼看了看門外,人們似乎有意無意地避開這裡。
他揮了揮手,讓李管事附耳過來,隨即意從就簡地吩咐了幾句話。
於是李管事神色從哭喪著臉,轉而愈聽愈喜,挺直了腰板去做事去了。
......
蘇府裡,蘇言忙著讀書——這回她直接讓府裡的管家張羅,管家自然怠慢不了她這個嫡女,以讓蘇言驚歎的效率置辦好了一切物件,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早有準備。
不過這番動作,自然會落入蘇母眼裡
,但也不重要了,哪有父母會不願意看著自己女兒勤奮刻苦的,又不是蘇謹那個隻顧著爭寵的父親。
想起這個妹妹,蘇言眉心微微一皺。
倒也說不上什麼反感,說白了蘇謹小孩子心性仿佛沒長大一樣,可她父親小郎縱著她也就罷了,為何為官清正的蘇母也縱容著,莫非人在官場和家中是兩套性子?她就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女兒在小郎的“管教”下越走越歪?
還是說蘇府家大業大,蘇母已然不在乎官場後繼,所以子女無成也不介意,包括“蘇言”這個嫡女。
莫非蘇母身居高位,卻有著不願後代插足官場的心,雖然這是目前最為合適的解法,但蘇言總隱隱感到不對勁。
對了,還有先前在山上找到的白玉戒指。
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她搖了搖頭,思量片刻,還是決定去謝家錢莊看看。
才不是她不放心,蘇言心想,謝明允足智多謀“心機深沉”,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她隻是想第一個看看自己的方案是否可行。
僅此而已。
......
“傷天害理啊!謝家錢莊仗勢欺人,謀我錢財啊!”
伴隨著一聲仰天長嘯!
謝家錢莊門口,一個長相斯文的年輕人卻撒潑打滾,手裡緊緊攥著一張票據不放,任由錢莊管事的再怎麼勸說都不肯鬆開。
本來已經對這家錢莊的“惡名”心有戚戚的百姓們,以為又出了什麼幺蛾子,趕過來的速度堪比菜市場裡搶清晨第一把最新鮮的菜,不知道多少腳步踏著灰塵,踩到了身邊哪個人的腳,一片罵罵咧咧的聲音混雜在“發生了什麼事兒?”的議論裡。
李管家一臉“無措”,低聲下氣道:“這位小姐,我們承認先前有所紕漏,現在隻要是拿著單子到鋪子裡來,核實後都會給大家退錢的,你看......”
她這語氣誠懇態度良好,不少看客們點了點頭,同時注意力集中到那位女人身上。
這位讀書人卻似乎不願意解決,一把將票據捂到自己懷裡,大喊道:“不!”
“你們身為京城繁華之處的錢莊,竟然如此不知信譽,有一就有二,誰知道你們會不會拿了我這票據就翻臉不認賬,我王昌身為讀書人,豈能不為這上當的這麼多百
姓討個公道!!”
她這番慷慨言論,屬實激起了不少百姓的血氣,在她們眼裡,諾大錢莊,居然仗著背靠江南謝氏和京城相府,便敢胡作非為,不把百姓放在眼裡,就算事後一一退還也擋不住她們的怒氣。
此時甚至有幾個女人朝這邊大喊:“王書生,乾得好,這等下作錢莊就不當在京城待下去!”
“就是!滾出京城!”
“滾!”
眼見著罵的越來越難聽,李管事嘴角抽搐,儘管已然預料,可還是頗有種自己控製不住這場麵的錯覺。
李管事:“稍安勿躁,王書生,麻煩你給我看一眼,若是核實的話我們會退給你的,這一點周圍也有百姓清楚是不是。”
王昌“冷笑”一聲:“彆想蒙我,我不信。”
此時,周圍有個受到過假票據的,後來退錢了的忍不住在一片聲音裡發聲:“的確是退了的,這錢莊事跡敗露後倒是坦然得很。”
這話一出,不少人聲音笑了下去,似乎有莫名的氣氛在傳染開來——
哪有做了錯事還這般直爽退錢的,這態度未免太好了吧,她們這謝家錢莊圖個什麼。
提著一手東西的百姓們響起了一點議論,不少人開始勸那王昌:“你先拿票據,把錢退了再說,免得錢沒還回來,吃了個大虧。”
然而接下來,難以理解的事情發生了。
王書生猛地將紙揉成一團,緊緊的揣進胸口,像是沒預料到大家會讓她還票據,語氣頓時磕絆了一下:“不,不用,我就.....就要討個公道,不在意這些錢,你們錢莊隻管給我個交代,最好是滾出京城。”
疑竇漸起。
這書生怕不是個啥子吧!
退錢與否不妨礙她討個公道,甚至見她衣著雖然齊整乾淨,卻也就是一般老百姓家的料子,自古書生家貧,筆墨紙硯樣樣件件費錢,這世道真有如此不在意錢財的書生?
李管事在一旁“添油加醋”,皺著眉頭顯出疑惑神情:“王書生你為何不肯,莫不是還有彆的什麼隱情?”
她想起什麼似的,繼續說:“對了,我們錢莊有記錄,若是你在我們這裡存了銀子,我破個例,憑我這記錄的單子和人名,也能給你退了,你看這樣行不?”
這法子著實體貼
周全,不少人無意識點了點頭,誰料那王書生仍是不肯。
這下百姓們的議論聲紛紛,疑惑像長了翅膀似的傳開,嘰嘰喳喳裡,李管事很耳尖地聽到了幾句計劃之中的話——
“這書生好像有古怪似的,說什麼也不拿出來票據,彆彆扭扭的。”
“可不是,再說你看她那窮酸樣,哪像是存的起錢的人,讀書人進京哪樣不花錢,莫不是來坑錢的?”
有個女人對著一臉支支吾吾的王書生大喊:“要我說,你趕快拿出來,要退錢人家又不是不答應。”
李管事很適時地增加了點“誘惑”,一臉肉疼道:“王書生,我這就叫夥計拿名單冊來,這樣吧,要是您在上麵,我給您退不說,還賠償您二兩銀子,畢竟我們這店小也經不住你鬨騰啊,唉......”
她這一臉愁苦像,就著一旁那王書生彆彆扭扭一臉心虛的模樣,大家不由得同情起管事的,人群裡嘰嘰喳喳聲裡不乏有質疑,這書生是不是票據都是假的。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店裡一個夥計已經拿出了名單冊,李管事一遍翻一遍喃喃講話,儘管她這呢喃比旁人正常說話的聲音還要大。
倏地,那書生慌了神,“你們若是拿了本假冊子可怎麼說,騙人!”
說著不知道哪裡來的蠻力,一把推開李管事,但或許是腳底不慎打了個滑,自己搖晃了一下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