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0(1 / 2)

莉齊盤算得極為美妙,實踐起來卻感到了困難。對方的韁繩——黑絲緞還蒙在她的眼睛上,她就開始浮想聯翩,實在是過於樂觀了一些。

她絞儘腦汁琢磨著怎麼扳回一城,不求他立刻銜住馬嚼鐵,像馬一樣任她驅使,至少得報一下他捏她下頜之仇。

黑絲緞遮住了她眼中撲閃撲閃的壞心眼。她垂下濃眼睫毛,把聲音放得很輕:“幽靈先生,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莉齊深深吸氣,極力緩和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那一吻之後,你為什麼對我避而不見?”

他拿韁繩的手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莉齊也沒指望他會回答這個問題。她隻是想看他尷尬而已。問完以後,她就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他的懷裡,愜意地閉目養神起來。感到他手臂的肌肉繃緊了以後,她更加愜意了。

然而不到片刻,他就以冷靜的口吻答道:“我以為當時你隻想接吻,並不在意接吻對象是誰。”

莉齊頓時怒容滿麵,直起身來。

這人總是能輕易挑起她的怒火,太沒有道理了。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喜歡這種人。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她板著臉,竭力按住內心的怒火,“如果不是——我怎麼會吻你?你這齷齪的討厭鬼,如果你還有點兒紳士作風的話,現在就該滾得遠遠的!”

“送你回家後,我很樂於從命。”他毫不在意她的臭罵,平淡地說道,“不過,德·夏洛萊太太,如果你很在意接吻對象的話,怎麼會讓一個剛認識的人吻你呢?”

“天哪,他看到了我和E先生**!”她像乾壞事被逮住的孩子似的,慌張了一下,就倔強地想道,“我心虛什麼?我之所以會想跟E先生接吻,還不是因為E先生跟他有幾分相似。”

莉齊硬邦邦地說:“我根本沒有跟他接吻,你不要轉移話題。”

“是的,你們沒有接吻。”幽靈輕描淡寫地說,說出來的話卻令她氣惱異常,“那位戴鴕羽帽子、眨眼睛賣弄風情的太太,應該隻是我的錯覺。”

莉齊雖然容易生氣,卻也容易在極度氣憤中冷靜下來。她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景——女帽店裡明明隻有她和E先生兩個人,店員知情識趣地去了裁縫室,他是怎麼知道那麼多細節的,還知道她眨眼睛賣弄風情?

她直接問了出來:“你怎麼知道的?你是蝙蝠嗎,喜歡掛在牆上偷窺彆人?”

“可能因為你賣弄風情的時候,賣弄得太過專注,沒注意到櫥窗外驚訝的我。”他淡淡地說,語氣一點兒也不驚訝,“我當時難過極了。沒想到美麗的德·夏洛萊太太對誰都是這副模樣。在此之前,我還以為愛情降臨在了自己的頭上。”

莉齊越聽越惱火,忍不住嚷嚷起來:“噢,你這討厭的家夥——”

她完全不信他會驚訝、難過,反倒是她因為沒收到他的信,氣得大哭了一場。

想到這點,她不禁越發惱怒,冷冰冰地說:“是的,我並不在意接吻對象是誰。隻要對方長得足夠英俊,我都會想跟他接吻。你可能不知道,接吻是一件多麼有益健康的趣事!”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惡狠狠地拋出來的。

她氣得胸口不住起伏,他卻漫不經心:“可否請你小聲一點,德·夏洛萊太太。現在這個時間點,應該隻有我願意當你的聽眾,聆聽你關於接吻的高見,你覺得呢。”

她被他平靜的態度氣昏了頭,幾乎是口無遮攔地說道:“哦,不能——我還有許多高見沒說呢,比如,愛情絕不會降臨在一個不露臉、隱姓埋名、神出鬼沒的幽靈身上,E先生英俊又有才華,我為什麼不能跟他——”

“夠了!”他冷漠生硬地打斷她,“多謝你的忠告,我聽夠了。”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粗暴地截住她的話頭,也是他第一次沒有叫她“德·夏洛萊太太”,說一些語義雙關的揶揄話。

很明顯,他被她激怒了,那些話刺中了他的痛處。

在被他踩中無數次痛腳以後,她終於打贏了一場嘴仗。

可明明打了勝仗,她卻開心不起來,甚至比之前更加難受。

有一回,她跟父親吵架,為了爭一時之氣,她用狠話傷到了父親,心裡就是這麼難受。難道不知不覺間,幽靈對她來說已經跟父親一樣重要了嗎?

就算他沒有那麼重要,她也不該說那些話傷害他。她還要靠他找父親呢。

莉齊忽然感到很愧疚,她真不該那麼做。雖然他的一些話,也曾刺痛過她,可他畢竟救過她的命。

噢,她垂下頭,懊惱地想,今天怎麼什麼都搞砸了?再沒有比今天更倒黴的一天了。

“對不起,把剛才的事情都忘了吧。”她說,“我氣瘋了。你不該那麼嗆我,你知道我是什麼脾氣。”

他頓了好一會兒,才說:“沒事。”

糟糕,他真的生氣了。

有那麼一刹那,她簡直想把全盤托出。

比如,那一吻以後,他避而不見她,她是多麼難過,幾乎是嚎啕大哭,連蘭斯都為她的哭泣感到震驚。但自尊心不允許她說出這麼丟臉的事情。

她還想告訴他,她非常喜歡他,喜歡的程度前所未有——她用了一天的時間忘記初戀情人,卻好幾天都沒有忘記他。

然而,即將脫口的一瞬間,她猛地想到了家庭女教師的教誨。

雖然那位女教師教的東西大多都迂腐無用,有關男女之事的理論,卻可以適當借鑒一下。

女教師曾說,女孩碰到心上人時,絕不可以莽撞地示愛,隻有未開化的野蠻女人才會那麼做。男人都喜歡柔弱、膽小、靦腆的女性,眨著一雙天真無知的大眼睛,崇拜而溫順地望著他們。

要是一個女人表現得像狼一樣充滿攻擊性,見到喜歡的男人就粗率地告白,會被認為輕佻、放-蕩,優秀的單身漢也會離她而去。她最後的結局,極有可能是當一個充滿攻擊性的老處-女,而人們都知道老處-女的下場多麼淒涼。

莉齊雖然不怕被罵放-蕩,也無法成為老處-女,可她仍然感到顧慮,似乎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在阻攔她痛快地告白。

那層屏障存在於社會之中,男女之間,摸不到碰不到,卻會在關鍵時刻如同一頭黑魆魆的巨獸般,攔在她的麵前,扼殺她一些過分出格的想法。

她不知道那層屏障是什麼,也疲於去思考。今天一整天發生了太多事,她的腦筋有些轉不過來了。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想,我們可以在這裡分彆了。”莉齊說,“侯爵夫人喜歡舉行舞會,現在正是賓客乘車離開的時間,要是被人撞見,我和你同騎一匹馬,我的名聲就碎得撿不起來啦。”

“我不會讓彆人汙蔑你。”

“噢,我相信你,”她說,極度的憤怒過後,是極度的心平氣和,“我們似乎對彼此有不少誤會——但明天再說吧,我今天提不起勁兒了。”

說完,她摸黑著跳下了馬。這次她學乖了,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摘下了眼睛上的黑絲緞。

本以為眼前的人會像之前一樣,毫不留念地轉身離開,誰知,他還騎在馬上。

可惜,她還是沒能看清他的長相——他穿著長鬥篷,兜帽又寬又大,彆說整張臉龐,連下顎線都看不太清,隻能看見修長的頸項,以及快速滑動的喉結。

他似乎遠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無動於衷,也沒有她想象的那麼遊刃有餘。

她的情緒簡單、熱烈、浮於表麵,連一隻山羊都能感受到她直白的愛與恨。

他的情感卻潛伏在謎團中,潛伏在一句又一句看似譏諷的話語裡。他的冷漠與平靜是異樣的,令人感到害怕,沒人會不怕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這種感覺卻深深吸引了她。

跟他打交道,就像是行走於危險重重的沼澤中。泥沼如同黏稠的黑色鎖鏈,隨時會銬住她,吞沒她。她必須馬上逃離,不然就會被拽進去,沉沒到底,但因為一路上撞見了不少奇花異草珍禽,給她帶去了不菲的收獲,她居然不想離開。

這是一個貪婪而危險的想法,仿佛與野獸為伍的人,總是喜歡把手放進野獸的口中一般,被冷漠殘忍的野獸信任的滿足感,完全足以抵消隨時會被咬傷的心驚膽戰。

他們就這樣沉默地對峙了半分鐘。

莉齊覺得,也許自己該主動一些,過去摘下他的鬥篷,畢竟他已經默許她摘下黑絲緞。

然而,她剛上前一步,他就翻身下馬,一隻手扣住她的雙腕,拽著她,朝旁邊的胡同走去。

莉齊以為他隻是想換個地方說話,順從地跟著他,誰知下一秒鐘,她就被推到了花園的柵欄上,雙腕被高高舉過頭頂,他用另一隻手捂住她的眼睛,俯身吻上了她的嘴唇。

這是一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徹底的吻,他貼著她的唇,用力將舌伸入了她的齒間。

她的心重重地跳了起來,胸口幾乎感到了疼痛,仿佛他吻的不是她的嘴唇,而是一條快要結痂的傷口。

這個吻如此濃烈,如此掠奪,如此瘋狂,輕而易舉地就撕開了那條傷口,使其流血,使其發炎,使其潰爛。

她頭腦一片空白,呼吸困難,險些在這個吻裡暈過去。

他鼻尖滴落的汗水、喉嚨的吞咽聲、冷峻卻柔軟的雙唇、亡命之徒一般危險的氣息,又使她戰栗著清醒過來。

興奮與恐懼在她的腦海中搏鬥,她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悸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