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1(2 / 2)

假如她能像正常女人一樣,多多告訴他,她心裡隻有他,隻能依靠他,他一定會肩負起丈夫的責任,一心一意地愛護她,決不會被其他女人引誘。

然而她無論是眼神、秉性還是愛好,都與男人相差無幾。

以前她頂多是眼神像男人,現在卻是恨不得變成男人。一想到她今天穿著褲子,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走動,他就恨不得在先祖的畫像前以死謝罪。

幾百年前,夏洛萊家族的先祖在自家的領地上,騎著純血馬,手持獵弓,射殺美麗的牝鹿時,是否想過有一天,一個牝鹿般美麗的少女會戴著白鷺羽帽,穿著褲子,神氣十足地走在大街上,使他們淪為上流社會的笑柄?

蘭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第一百次對著上帝祈禱,希望莉齊能變成一個正常女人。

這時,一個冷漠、低沉、譏諷的聲音冰水澆頭般在他的耳邊響起:

“你好啊,伯爵先生。我想跟你談一樁生意。”

蘭斯愕然抬頭,在黑暗中看見了一雙金黃色的眼睛。

讓他感到恐懼的是,這雙眼睛並不是尋常的琥珀色,而是扭曲燃燒的金焰一般嚇人的金色,如同叢林中處於食物鏈頂端的掠食野獸的眼睛。

“閣下——我好像並不認識你,也沒有邀請過你進家門——”他不動聲色地站起來,朝壁爐那邊靠近,壁爐上方有一把鍍金的霰-彈槍,“不知道能跟你談什麼生意——”

話音未落,蘭斯還沒有摸到那把霰-彈槍,就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黑暗中,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到了吊燈底下。

他穿著考究,一身行頭價值不菲,儼然一副紳士模樣,臉龐卻像骷髏頭般駭人,過分突出的眉骨下,深陷如窟窿的眼眶中,那對扭曲燃燒的金色眼珠子正冷冷地、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

蘭斯不明白上帝為什麼要創造出這樣一個可怕的怪物——身形高大而雄健,肌肉結實,遠遠看上去幾乎就是一個俊美無儔的男子,近看卻發現他長著一顆骷髏頭,蒼白的皮膚緊繃在冷峻鋒利的輪廓上,兩個眼洞射出令人生畏的金光,仿佛一具剛從墳墓中爬出來的死屍。

儘管蘭斯竭力維持上等人的風度,不想在這個怪物的麵前露怯,聲音卻還是顫抖了起來: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

莉齊不知道蘭斯經曆了怎樣恐怖的一晚,她睡得特彆香甜,特彆滿足。

幽靈應該不會再對她避而不見了,她可以專心致誌地琢磨怎麼降伏他了。

洗漱完畢後,莉齊脫下睡衣,換上一條淡紅色的裙子,領口、袖口和裙擺均鑲著珍珠白的蕾絲,然後把頭發塞進了發網裡。

發網上綴著珍珠和海藍寶石,頂端鑲著白孔雀尾羽製成的羽飾,潔白而優美的羽毛垂落下來時,她標致的臉蛋兒看上去冷豔又昂貴。

莉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對自己的打扮和美貌都很滿意,因為這條裙子是她想穿的,而不是周圍人用眼光、用言語、用規矩逼她穿上去的。

她穿了十幾年的裙子,卻在穿了一次褲子以後,才懂得穿裙子的樂趣。

她今天心情好,見誰笑容滿麵,哪怕是即將偷她二十萬法郎的蘭斯,她也沒有吝嗇兩個俏麗的酒窩。

蘭斯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走到她的麵前,親一下她的額頭——他們的關係不管鬨得多麼僵,他都堅持那麼做。

她一開始很莫名其妙,不明白他為什麼對吻她額頭那麼執著,後來才知道,如果他不吻她的話,仆人們就會說閒話。仆人一旦講起閒話來,就不再會對她尊重,連帶著整個聖日耳曼區的仆人都會輕看她。他不能讓他的妻子淪落到這個地步。

莉齊一直看不懂蘭斯這樣的人。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活在過去——其實不止他這樣的“巴黎鼎貴”,美國不少南方人也這樣,內戰已經結束三十年了,卻仍然有不少南方人想儘辦法蓄奴,對奴隸動用私刑,積極推行《吉姆·克勞法》。

有一回,她和父親走小路回家時,甚至看見有人為了加入“暗夜騎士”——也就是早該消失的三K黨——而被燃燒的十字架活活燒死。

她不明白過去有什麼好的,正如她不明白正歌劇的動聽之處一般——明明他們在劇院也不會聽演員賣力地歌唱,而是打牌、下棋或閒聊,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更加閒適的場所呢,非要跟真正的音樂愛好者搶包廂。

莉齊對蘭斯整個人都感到迷惑,但沒有多想。蘭斯並不值得她大動腦筋。

她對他假假地微笑了一下:“親愛的,昨晚睡得好嗎?”

蘭斯卻抬起一張蒼白的麵龐,神色驚惶地望著她——平心而論,蘭斯既是君子,也是小人,可他從不把小人的一麵暴露在皮相上,即使險些被她的馬蹄子踢斷脖頸,他的臉色也沒有這麼蒼白過。

他說:“莉齊,家裡有鬼。”

莉齊愣住,“啊”了一聲。

“真的有鬼。”蘭斯閉了閉眼,臉上浮現出恐懼的神情,緊緊抓著手杖,才沒有滑坐在地,“昨天晚上——我親眼看見的——他絕對是鬼,隻能是鬼——像幽靈一樣,走路完全沒有聲音——”

莉齊隱隱猜到了是誰,但未動聲色。她上前一步,關切地問道:“你做噩夢啦?”

“我沒有做噩夢!”蘭斯大吼一聲,額上暴起一根青筋,“他說——他想跟我談生意,我問他是怎麼到我家裡來的。他說,他是走進來的——然後,穿過沙發,走進了我的身體裡——我——”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鎮定下來,“這絕不是噩夢,也不是幻覺。我本來準備去拿霰-彈槍的,但他像鬼魂一樣穿過了我,搶先拿到了那把槍——”

莉齊眨巴眨巴眼睫毛,吃驚地“啊”了一聲,幽靈還有這種本事?

突然,她想到了什麼,握住蘭斯的手,更為關切地說道:“那你……”她的呼吸因激動而顫抖起來,“看見他的長相了嗎?”說完,她覺得這句話有些突兀,補充說道,“隻要你能描述出他的長相,警察就能畫出通緝令……警察會幫我們找到他的。”

莉齊暗想:“得想個法子阻止蘭斯報警才行……或者,等下我去街上轉一圈,回來告訴他,我已經報警了。”

聽見“警察”兩個字,蘭斯的臉變得煞白,像被蠍子蟄了一下似的,猛地抽出手,顫抖著說道:“……不,不能找警察。”

莉齊疑惑不已:“為什麼?”

蘭斯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卻不說話,也不看她,隻是一個勁兒搖頭。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恐懼成這副模樣,身體抖如篩糠,冷汗潸潸而下,不一會兒,頭發和襯衫領口就濕透了。

莉齊不由更加納悶,幽靈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蘭斯剛見到莉齊的時候,其實並沒有這麼害怕,不然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她,可他說到一半,再次看見了令他畢生難忘的一幕——他已經不記得從昨晚到今天,看見了多少幕像這樣難忘的畫麵。

幽靈正倚靠在莉齊身後的走廊上,抱著雙臂,陰鬱而狠絕地看著他。

他戴著白色麵具,遮住了骷髏頭般恐怖的長相,身穿剪裁利落的鬥篷式黑大衣,裡麵是黑緞背心和黑綢襯衫,露出一截鉑金表鏈,簡直像在給誰哀悼或收殮一般。

幾秒鐘後,蘭斯打了個顫,反應過來——

幽靈想給他收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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