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28(1 / 2)

莉齊握著那隻手,一開始睡得很香甜,但沒過一會兒,就難受了起來——太熱了!

那隻手簡直像燒紅的鐵箍似的,牢牢地,緊緊地攥著她。她整個人又熱又痛,額頭上已經沁出點點汗珠。

她被攥得直冒火,忍不住一口咬在了鐵箍上。

鐵箍鬆開了。

但緊接著,兩片炙熱的東西就壓在了她的唇上。她被燙得頭皮發麻,差點哭出來,怎麼會有這麼討厭的夢。

她下意識喃喃喊道:“埃裡克……”這似乎是個驅除噩夢的咒語,剛剛就是這個咒語,讓她從上一個噩夢逃了出來,不知道在這個噩夢裡還能不能起作用。

很明顯,不能。

咒語不僅沒能驅除噩夢,還招來了消失的鐵箍。

她的下巴被鐵箍攥住,兩片炙熱的東西始終黏纏著她的唇,仿佛沉重的、濡濕的黏膠,即使她轉過頭去,也黏在她的唇上,無論如何也撕不下來。

她痛苦極了,聲音提高了一些:“埃裡克……”求求這句咒語來點兒該有的作用吧。

咒語似乎起作用了,那兩片炙熱的東西僵了一下,然而不到兩秒鐘,又疾風驟雨般落了下來,焦躁而殘忍地進犯著她的嘴唇,簡直像要把她吞下去一般。

莉齊不禁感到了強烈的危險——如果她再不嗬斥他,他會像無法控製食欲的野獸一般,咬傷她,啃喫她,將她吞入腹中。

她可不想被關進籠子裡後,又成為野獸的盤中餐。

想到這裡,莉齊把咒語拋到腦後,鼓起勇氣,迷迷糊糊地咒罵起來。

謝天謝地,咒罵比咒語管用。鐵箍和炙熱的東西消失了,野獸被她罵跑了!她終於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了。

莉齊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下午,神清氣爽地伸了個懶腰。夢裡發生的事情被她忘了個一乾二淨,隻記得自己好像被鬼壓床,但因為一想到鬼,她就怒不可遏,便強行忘記了這個夢。

梳頭發時,她發現蘭斯送的結婚戒指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寬闊的純金戒指。

這枚戒指沒有雕花,也沒有鑲嵌鑽石或寶石——隻有結婚戒指,才會是這種平實而簡單的風格,因為新娘將終生戴著這枚戒指,雕花帶鑽反而不便。

不可能是蘭斯趁她睡著後,給她換了一枚結婚戒指,那麼隻剩下一種可能——莉齊不太確定地想,那個人不會這麼無恥吧?

她垂下頭,準備摘下戒指,看看內圈有沒有刻什麼文字。這戒指戴著毫無感覺,取下來的時候,卻花了一番功夫,黃金圓環簡直像咬齧進她的血肉一般,給了她一種想要摘下來就得剁手指的錯覺——還好隻是錯覺。

莉齊朝內圈望去,頓時又氣又好笑——居然真的是他送的。

他還不知廉恥地表明了身份,在內圈刻上了他們的名字“E&L”。

噢,他可真貼心,還記得她不喜歡“伊莉莎白”那個名字,刻的是L而非E。

想到他乾的那些混蛋事,莉齊真想把這枚戒指扔到下水道去。可是,不知為什麼,她一看到他的頭字母,心中就油然而生一股依戀之情,好像這是一個咒語,一道護身符,曾幫她驅趕過噩夢似的。

誰要他幫她驅趕噩夢?她憤憤地想。

話雖如此,她還是把這枚戒指戴了回去——不管怎麼說,總比戴蘭斯的好。

莉齊並沒有因為這枚戒指而原諒埃裡克,反而加深了想要當社交皇後的決心——她才沒那麼好哄,一枚戒指就能消氣。

最過分的是,這枚戒指還是偷偷摸摸給她戴上的——她還以為他做完那事兒就離開,是因為再也不想出現在她麵前了呢!

莉齊氣呼呼地走進浴室,準備洗澡——按理說,昨天洗了,今天不用再洗,但奇怪的是,她隻是睡了個覺,醒來卻滿身是汗,不得不又讓女仆去燒熱水。

她行動力極強,洗完澡就按照昨天給自己規劃的行程,戴著一頂鑲嵌著紅寶石的羽毛帽,精神抖擻地出門了。

上流社會的所有活動,雖然都需要出示請帖,但請帖就跟女士羽毛帽上的羽毛一樣,隻是個裝飾品,真正的請帖其實是他們馬車上的紋章圖案,以及胸前佩戴的爵位紋章。

因此,即使莉齊沒有收到邀請,還是進入了舉行宴會的花園。她麵帶微笑,得體地跟每個人打招呼。隻要她想討人喜歡,她可以很輕易地贏得彆人的好感。不一會兒,她身邊就圍滿了男士,他們爭先恐後地親吻她的手背,用優美的詩篇讚美她的儀容。

莉齊卻莫名感到孤獨。她儘力露出以前那種溫柔恬淡的微笑,想要融入他們的談話,腦子裡卻總是冒出相反的觀點。

最要命的是,這群蠢貨見她今天如此和善,便拋出了一些令人厭惡的問題,比如:

“你們真的讓黑人當州長統治白人?”

“黑人和印第安人的區彆是什麼?”

“你們真的覺得黑人可以跟白人一樣生活嗎?”其中一人說出了她最為反感的一句話,“我連去動物園看他們都不樂意。”

莉齊隱隱猜到了動物園是什麼,但不敢置信。

一位男士見她的眼睛如此熾亮,還以為她對動物園感到好奇,當即紳士地解釋了起來。

原來巴黎郊外有一座“人類動物園”,在那裡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野蠻人”,有馬賽人、祖魯人、僧伽羅人和印第安人。他們被好心的法蘭西人從蠻荒之地帶到了文明城市,圈養在鐵絲網內,被香氣襲人的太太小姐們親切地關懷問候。有些善良的太太小姐甚至會跟他們握手,給他們遞去用手帕包裹的午餐。

“野蠻人好像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強壯,”另一位男士說道,“他們總是在棕櫚溫室裡熬藥,看上去非常虛弱。”⑴

“哦,他們當然沒有白人那麼強壯,一點兒小病都能要了他們的命。”

又一位男士加入了討論:“政府對那些野蠻人有些太好了,讓他們見識文明世界的奇跡就算了,每年還會花上一大筆錢給他們買藥買疫苗。要我說,就該像達爾文主張的那樣,‘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要是以前,莉齊雖然反感這類話題——她對黑人和印第安人都不怎麼了解,心裡隻有反感的情緒而已——但很少當麵駁斥這些人,她幾乎沒有黑人或印第安人朋友,沒必要為了人人都有的偏見而吵得麵紅耳赤。

假如他們的偏見是針對華人,她還可以怒氣衝衝地戰鬥一番,可她甚至沒跟印第安人說過話,拿什麼戰鬥呢?

但現在不一樣了。

她腦子裡的印第安人有了具體的樣貌,不再是一個模糊的輪廓——頭戴羽冠,凶神惡煞;更像是一個溫和、熱情、善良的智者,曾救下了她的情人。

假如不是善良到極點,又怎會想到拿煙鬥去招待那些士兵呢?

當然,也有可能不是善良,而是隱忍與恐懼,他們不想再經曆一場必輸的戰爭了。

不管怎麼說,這群人可真無恥呀。

假如見識“文明世界的奇跡”的代價是被關進動物園裡,隻有表現最好的人才能穿上禮服,其餘人隻能赤身露體,以便觀眾擴充人種方麵的知識,還不如回到蠻荒之地呢。至少在蠻荒之地,他們有自由,而且不用染病。

莉齊冷冷地說出了自己的觀點,把周圍人嚇了一跳,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嬌媚迷人的太太站在野蠻人那邊,還以為她會像其他太太小姐一樣按住喉嚨,讚同他們的說法呢。

“德·夏洛萊太太,您好像有些不客觀。”一位男士說,“並不是我們要他們赤身露體,而是他們的服飾本身就那麼野蠻。而且,他們在蠻荒之地過得那麼淒慘——既要提防野獸的突襲,又要抵禦鄰近部落的入侵,在動物園裡卻有吃有住,生病了還有專門的醫生護士照顧,住處也儘量還原他們在叢林的茅屋……我們對那群野蠻人已經仁至義儘。”

莉齊說:“這麼說,隻要不受野獸襲擊、不受鄰近部落入侵、有吃有住、有專門的醫生護士照顧,一個大活人就可以被關進籠子裡?”

“對於野蠻人來說,是的。”

“好吧,那我隻能衷心祝願你有一天被更文明的人抓走,讓你不必受野獸的襲擊,不必受鄰國的入侵,有吃有住,有專門的醫生護士照顧。到那時,你肯定很願意在籠子裡對他們表演文明人的日常起居。”

那位男士的臉色微微變了。

莉齊不等他反駁,眨巴著長長的睫毛,嬌媚而無辜地望著他:“哎呀,我這樣會不會太刻薄了,畢竟人怎麼能被關在籠子裡,被另一群人觀賞呢?但這是您的觀點,您認為野蠻人願意被關在籠子裡,而文明人無論是智慧還是胸懷,都比野蠻人更強一些,當然更願意被關在籠子裡,被更文明的人觀賞和照顧啦。”

這簡直是詭辯!

那位男士漲紅了臉龐,憤怒地嚷道:“哦,德·夏洛萊太太,你這是在偷換概念!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比歐洲人更文明的種族!”

莉齊微笑著看著他,神色溫和——目前為止,隻有埃裡克能讓她露出氣急敗壞的一麵。

“為什麼不存在呢?”她問,仿佛一個好奇的孩子。

那位男士的怒火被她天真的模樣澆滅了,不覺好笑,為什麼要跟一位什麼都不懂的太太生氣呢?

“德·夏洛萊太太,我覺得您之所以會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話,是因為根本沒有接觸過野蠻人。他們愚昧、無知、茹毛飲血,完全是一群未開化的牲畜。自古以來,我們都把牲畜關在柵欄裡,當然也可以把野蠻人關在籠子裡。”

“你確定?”莉齊問。

那位男士的怒火又被她挑了起來,扯著嗓門答道:“我確定!”

莉齊見他青筋直跳,感到很有趣。“怪不得埃裡克總惹我生氣,”她想,“惹人生氣確實挺好玩的。”

她不急不慢地說:“哦,你彆激動,我隻是想確定一下你的意思。人的確能把牲畜關在籠子裡,可是,很多馬戲團也把歐洲人關在籠子裡呀——僅僅因為他們長相奇特,就得到了和野蠻人一樣的待遇,這是否說明,這個世界上最文明的種族,其實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文明呢?”

她這話引起了一陣騷動。男士們麵麵相覷,都想不明白一位女士怎能說出如此大膽的話來。

男士是不能麵露慍色反駁一位女士的,剛剛那位男士大吼大叫的行為,已經招來了不少異樣的眼光,所以即使男士們對莉齊的異端邪說氣得要命,恨不得跟她來一場辯論會,也隻能彬彬有禮地撤退。

“我可算明白蘭斯為什麼會跟莎莉重新交往了!”一個人幸災樂禍地說,“我承認,德·夏洛萊太太是個罕見的美人,可惜長了一顆幫野蠻人說話的腦袋。這樣的美人哪怕長得再漂亮,也很難生出回家的**。”

“原來是個留不住丈夫的女人!”剛才那位被莉齊說得麵紅耳赤的男士,頓時露出輕蔑之色,“可能就是因為太寂寞了,才會去同情那些野蠻人吧。我要是娶了這樣一位有戀野人癖的太太,寧可死在交際花的懷裡,也不願意回家跟她親近。”

“這話可太失禮了,喬治!德·夏洛萊太太畢竟是個上等人,即使她樂意跟黑鬼交朋友,你也不該這樣羞辱她。”

一位太太走了過來,說:“親愛的先生們,你們在吵什麼?我們求了半天,才讓E先生同意彈琴,全被你們吵沒了!”

這位太太的身後跟著一個相貌怪異的人。此人臉色黝黑,頂著一雙漆黑的、像是會通靈的眼睛,頭戴羔皮帽,身穿白長袍,與周圍打扮入時的紳士顯得格格不入。

有人禮貌地詢問他的名字。這人一麵唐突地掃視周圍,一麵口音濃重地答道:“達洛加。”

“達洛加先生是波斯王國的貴族,”帶他過來的太太說道,“想在巴黎定居下來。我正帶他四處詢問,有沒有哪位好心的太太或先生願意出租自己的公館呢!”

男士們紛紛表示,他們也願意幫忙打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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